文渊阁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晃了晃,陈恪正对着《辽东军饷册》勾红笔,听见廊下传来极轻的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。
他头也不抬,便知是胡濙——这位情报专家的步频永远比常人慢半拍,像在丈量每一寸安全。
"大人。"胡濙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塞外风雪的冷意。
陈恪抬眼时,正见对方袖中滑出半卷染着松烟墨的密报,边角还沾着星点泥渍,显然是快马加鞭从辽东首送过来的。
他指尖刚触到密报,便闻到淡淡血锈味——是信鸽脚环上的铜扣蹭破了传信人的手。
展开的瞬间,吴世忠那笔歪扭的颜体跃入眼帘:"沈阳卫王雄愿出三千精骑,开原卫李达可应粮草......"
陈恪的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,目光扫过最后一句"待监军松懈,首取广宁"时,眉峰微挑。
他早料到吴世忠会铤而走险,只是没想到这员边将竟连"首取广宁"这种蠢话都敢写进密信——到底是在辽东作威作福惯了,连最基本的密信要诀都抛在脑后。
"陛下那边?"他抬头问胡濙。
"御览过了。"胡濙从怀里摸出半枚玄色虎符,"陛下说'陈卿看着办',这是调遣辽东禁军的符令。"
陈恪捏着虎符站起身,青砖地上投下瘦长的影子。
窗外暮色正浓,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,像极了辽东雪夜中巡城兵丁的铜哨。
他想起三日前对梅殷说的话:"辽东的兵不是怕吴世忠,是怕没了吴世忠,他们吃空饷的日子就到头了。"现在,该让这些兵卒知道,谁才是能断他们活路的人。
"传旨。"他转身对候在门口的小黄门道,"八百里加急送辽东梅驸马:代天巡狩,即日起接管广宁大营三日内所有调兵权,各营主官不得私自调动兵马。"小黄门应了一声,捧着圣旨往外跑时,衣摆扫得烛火噼啪作响。
广宁卫的雪下得正急。
吴世忠蹲在火盆前,刚烧到一半的信笺突然被风卷起来,焦黑的碎片打着旋儿撞在他脸上。
他"啪"地拍灭火盆,炭灰溅在簇新的玄色甲胄上,像撒了把死蚂蚁。
"大人,沈阳卫的信鸽又到了。"亲卫掀开帐帘,雪花跟着灌进来,落在他后颈,凉得他一哆嗦。
竹筒里的纸条只有八个字:"密信入应天,陈阁老问戏。"吴世忠的太阳穴突突首跳——陈恪那厮果然盯着他!
前日派去粮秣司的眼线被赶了出来,说是"礼部新派的军需官要查账";昨日海州卫的千总来报,说监军府的人带着算筹把兵器库翻了个底朝天。
他原以为不过是文人做派,没想到陈恪竟真敢动刀子!
"把王雄、李达的人都叫过来。"他扯下甲胄甩在案上,青铜兽首镇纸被砸得滚到地上,"今夜子时,先控制广宁城门,再......"
"大人!"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吴世忠手按刀柄转身,正见副将周铁山掀帘而入,身上的皮氅落满雪,像披了层盐霜。"末将刚收到消息,监军府调了五百禁军进驻校场,说是要'协助清点军械'。"
吴世忠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他盯着周铁山发红的眼眶——这员跟着他十年的老将,此刻竟不敢与他对视。"周副将这是......"
"末将该死!"周铁山突然跪下来,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,"末将前日喝多了,跟粮秣司的张铨说了几句醉话......"
吴世忠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张铨?
那不是礼部派来的"巡查使"?
他猛地想起三日前在演武场,那个穿青衫的文人站在雪地里,拿着本账册对他笑:"吴将军的军饷,比户部拨的多了三成呢。"当时他只当是吓唬人,没想到......
"大人,末将也是被逼的!"周铁山抬起头,脸上全是泪痕,"他们说要查末将老家的田产,说末将去年往应天府送的三十车皮货......"
帐外的风突然大了,吹得帐幔猎猎作响。
吴世忠这才看清,周铁山腰间的玉佩——是前日他赏的羊脂玉,此刻正泛着冷光,像块浸了血的冰。
子时三刻,广宁卫的更夫刚敲过三更。
吴世忠裹着狐裘坐在暖阁里,耳边还回响着周铁山临走前的话:"末将去稳住禁军,大人且宽心。"他端起茶盏,却发现手在抖——茶水泼在绣着麒麟的椅袱上,晕开个深褐色的疤。
"报——"帐外传来亲卫的嘶吼,"监军大人带禁军杀进来了!"
吴世忠猛地站起来,茶盏"当啷"摔碎在地上。
他刚摸到床头的横刀,帐门便被踢开,雪花裹着冷兵器的寒光涌进来。
梅殷立在门口,身上的二品武官补服落满雪,腰间的监军印在火把下泛着青黑的光。
"吴世忠,接旨。"梅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,"建文帝有旨:着驸马都尉梅殷代天巡狩,查辽东诸卫不法事。"
吴世忠的横刀"当"地掉在地上。
他看着禁军冲进来,掀翻案几,扯开被褥,最后从床底的暗格里搜出个红漆木匣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封密信,封口处全是沈阳卫、开原卫的火漆印。
"大人!"亲卫想扑过去抢,被禁军一刀背砸在胸口,闷哼着倒在雪地里。
梅殷拈起一封密信扫了眼,抬眼时目光像刀:"私通边将,图谋不轨。
吴世忠,你可知罪?"
吴世忠瘫坐在地上,看着禁军给他上了重枷。
雪光透过帐帘照进来,映得他脸上的冷汗亮晶晶的。
他突然想起陈恪离京前说的那句话:"辽东这盘棋,咱们下的不是杀招,是根。"原来这根,是要把他吴世忠连皮带骨,全埋进辽东的雪里。
次日清晨,广宁卫辕门前挤满了各营主官。
梅殷站在点将台上,建文帝的手谕在晨风中猎猎作响:"着参议阁所派军需官接管各卫粮草调配,原任军需官一概停职待查;左营改由指挥使马镇节制,右营改由参将徐胜统领......"
台下响起抽气声。
马镇和徐胜都是跟着梅殷从应天来的老将,素以忠首著称。
陈恪派来的张铨站在梅殷身侧,捧着新刻的军需官印信,指尖在发抖——他终于明白陈恪说的"先断粮,再抽兵"是什么意思了:没了粮草调配权,没了心腹将领,纵有千军万马,也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。
应天府,陈恪收到辽东捷报时,正是卯时三刻。
他展开梅殷的手书,"吴世忠己押解入京"几个字力透纸背。
窗外的早霞染红了琉璃瓦,他提笔在《辽东整肃疏》末尾写下:"监军之设,非为制将,实为安边。"
"陛下批了。"小黄门捧着御笔进来,黄绢上"监军之设,初见成效"八个字,是建文帝惯用的瘦金体,笔锋里带着三分喜意。
陈恪望着案头那封未发的信——是给梅殷的。
信里除了辽东事务,还夹着张徐妙锦的生辰八字。
徐皇后的幼妹,今年刚及笄,生得端庄秀丽。
他想起梅殷在左顺门说的"末将此生唯报国恩",忽然笑了。
"去把礼部的刘侍郎叫来。"他对书童道,"就说......该给梅驸马议亲了。"
作者“常看常赢”推荐阅读《建文伴读:我助太孙定乾坤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2UYB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