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月瑶的靴底在雪地上碾出深痕，怀里的赵子龙像块冰砣子，寒气顺着棉袍往骨头里钻。
顾长风的手始终扣在她胳膊肘上，他左肩的血浸透了绷带，每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，却硬是把她护在身侧，像堵结了冰的墙。
"到了。"顾长风闷声说。
抗联营地的篝火在雪幕里炸开一点橘红，木栅栏上的哨兵举着望远镜喊了声"支队长"，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旗。
林月瑶这才发现自己的睫毛早结了霜，每眨一下都刮得眼皮生疼。
她跟着顾长风冲进帐篷，立刻有战士扑过来接人，她却死死攥住赵子龙的军大衣下摆："别碰他！
他身上的黑链......"
"都听林巫女的。"顾长风扯下染血的围巾，指节抵着桌角稳住身形，"找块干净兽皮铺地，烧三盆炭火。"他说这话时喉结滚动，林月瑶这才注意到他嘴角沾着血沫——刚才在密道里中刀的伤口，怕是崩开了。
帐篷中央很快腾出兵营最金贵的白狼皮。
林月瑶跪下去，把赵子龙放平，指尖悬在他心口上方。
暗袋里的魂引蛊突然发烫，"影风"残魂的余温透过粗布蹭着她掌心，像只急于啄壳的鸟。
她解怀取出那枚雕着苗纹的银蛊盒，盒盖刚掀开条缝，黑蝶状的蛊虫就"嗡"地飞出来，绕着赵子龙的头顶盘旋三匝，翅上咒文泛出幽蓝。
"月瑶。"顾长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半坐在木凳上，卫生员正给他重新包扎左肩，血浸透了层层纱布，在灰布上洇出朵狰狞的花。"先处理你的伤。"林月瑶扭头，看见他眉骨上还挂着道血痕，像道没擦干的泪。
"我没事。"顾长风扯动嘴角，却疼得倒抽冷气，"赵影的事......"
"他不是叛徒。"林月瑶打断他，指尖轻轻按在赵子龙闭合的眼皮上。
这个动作让她想起苗寨里给将死之人"送魂"，可此刻赵子龙的魂魄被锁在灵毒里，更像只困在蛛网的蝶。"他被幽冥锁链操控了，刚才说断龙谷还有第二个宿主......"她的声音突然哽住，因为摸到赵子龙睫毛上的霜——那不是雪，是魂魄被蚕食时渗出的寒。
帐篷门帘"唰"地被掀开。
沈砚秋裹着件灰布大衣挤进来，发梢沾着雪粒，腕间银镯碰出细碎的响。
她扫了眼地上的赵子龙，又看向林月瑶怀里的蛊盒，目光最后落在顾长风渗血的绷带："支队长这伤......"
"不打紧。"顾长风摇头，"砚秋，月瑶说需要你帮忙。"
沈砚秋立刻蹲到林月瑶身边。
她的手覆上赵子龙的手背，林月瑶看见她眼尾微微发紧——那是启动灵气视觉的征兆。"我需要感知他残魂里的情绪波动。"沈砚秋轻声说，"可能会有点疼。"
林月瑶把魂引蛊轻轻按在赵子龙眉心。
蛊虫振翅，银线般的光从虫身窜出，钻进赵子龙的天灵盖。
沈砚秋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，睫毛剧烈颤动，像被风吹的蝶。"焦躁......愤怒......"她喃喃，"还有......恐惧。
很深的恐惧，像泡在冰水里。"她指尖虚点，空气中浮起淡金色的纹路，像团被揉皱的云——那是情绪的具象化。"灵脉傀儡的核心是负面情绪，他们用恐惧和仇恨喂养他的魂，再用锁链锁住......"
"所以他才会攻击自己人。"林月瑶攥紧银蛊盒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，"佐藤的邪术需要活的宿主，用他们的痛苦当养料。"
顾长风突然重重捶了下桌子。
木桌上的茶缸跳起来，泼湿了半张地图。"小七！"他喊，声音震得帐篷布簌簌落雪，"把最近三个月日伪据点的情报都拿来。"
叫小七的小战士从帐篷角落的木箱里翻出一摞油印文件，冻红的手指抖得厉害。
顾长风展开地图，指尖在"断龙谷"位置重重一按："赵子龙提到断龙谷有第二个宿主，砚秋，你刚才看到的情绪图谱里有没有相似场景？"
沈砚秋闭了闭眼，情绪纹路在她眼底流转："有......铁棚、酸臭味......像化工业的废水池。"她突然睁眼，指尖点在地图边缘，"这里！"她指的是"兴源兵工厂"，标着"废弃"二字的红圈，"我上个月截获的情报说，日军把那里改造成了化学实验室。"
林月瑶的蛊虫突然在银盒里炸成一团黑雾。
她猛地抬头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山河无恙，巫火焚倭录 看见蛊盒表面浮起暗纹——那是魂脉共引术启动的征兆。"影风要醒了。"她迅速结印，嘴里念起苗语咒语，"需要清净的环境。"
顾长风立刻挥手让帐篷里的人退下。
小七抱着文件往外跑时，撞翻了炭盆，火星子溅在地图上，烧出个焦黑的洞。
林月瑶没管这些，她咬破指尖，血珠滴在银蛊盒上，念咒声突然拔高："三魂归位，七魄显形！"
黑雾"轰"地炸开，又聚成半透明的人形。
那是赵影，赵子龙分裂出的残魂，眉眼与生前一般无二，只是周身缠着淡灰色的雾气。"时间不多。"他开口时，帐篷里的温度骤降，"佐藤在兵工厂地下建了灵毒母巢，用活人做蛊引......真正的赵子龙被锁在最底层，每天被抽走三魂七魄。"
"怎么救他？"林月瑶抓住他的手腕——触到一片虚无，像抓着风。
"母巢的核心是灵脉锁。"赵影的身影开始模糊，"需要......"他突然剧烈颤抖，雾气里渗出黑丝，"灵毒在吞噬我......记住，白川......"
"白川是谁？"沈砚秋猛地站起来，银镯撞在桌沿发出脆响。
赵影的声音己经弱得像游丝："他......知道母巢的......"话音未落，黑雾"唰"地缩回蛊盒，只余林月瑶掌心的刺痛提醒她，刚才不是幻觉。
帐篷外突然传来哨兵的喊喝："上海来的信！"
沈砚秋接过那封贴着日本邮票的信时，指尖明显顿了顿。
信封上的字迹她太熟悉——白川，那个总在虹口图书馆翻古籍的日本学者，总说"汉文化是东亚的瑰宝"，却在她暴露身份时帮她挡过子弹。
她撕开信封，里面掉出张皱巴巴的图纸，画着螺旋状的地下建筑，标注着"灵毒母巢构造"。
最底下一行小字："砚秋，我从未信过'大东亚共荣'。
母巢的弱点在灵脉锁，用苗家蛊术可破。"
"他为什么帮我们？"林月瑶凑过来看，蛊盒在她怀里微微发烫。
沈砚秋把信折好，放进贴身口袋。
她抬头时，林月瑶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——那是她在上海百乐门当歌女时，面对日本军官敬酒时才会有的冷静与危险。"他说过，他父亲是被军部害死的。"她轻声说，"但更重要的是......"她看向顾长风，"兵工厂今晚有辆补给车，我需要混进去。"
顾长风的手指在地图上的"兴源兵工厂"画了个圈，火盆的光映得他眼尾泛红："砚秋乔装成日军随行护士，月瑶准备蛊术，我带突击队在外围接应......"
林月瑶摸着怀里的蛊盒，听见外面的雪下得更紧了。
风卷着雪粒拍打帐篷，像极了那天在密道里，鬼面人锁链撞在石壁上的声响。
她突然想起赵子龙怀表里的照片，那个叫青娥的姑娘，照片背面的字被泪水晕开，像团揉皱的云。
"等打完仗，带青娥回奉天看桃花。"她轻声念出那句话，蛊盒里的"影风"残魂轻轻动了动，蹭着她的指尖，像在应和。
沈砚秋己经开始解大衣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护士服——那是她从上海带来的，藏在行李最底层。
她对着小镜子描眉，口红涂得比平时更艳，像团烧不尽的火。
林月瑶知道，这是她每次执行最危险任务时的习惯：要让敌人记住，记住这个会唱《天涯歌女》的上海姑娘，记住她眼里的光。
帐篷外传来马蹄声，是顾长风在安排马匹。
沈砚秋突然转身，银镯在她腕间晃出碎光："月瑶，把魂引蛊给我。"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钉子钉进木头，"如果我能找到灵脉锁......"
林月瑶把蛊盒塞进她手心。
沈砚秋的手很凉，却比火盆还烫。
她望着沈砚秋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，听见顾长风在喊"出发"，听见小七在收拾地图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——像苗寨里祭神的鼓，一下一下，敲着要把天敲出个窟窿来。
雪还在下，把所有的脚印都盖了。
林月瑶低头看赵子龙，他的睫毛上又凝了层霜，怀抱里的姑娘还在笑。
她摸了摸暗袋里的魂引蛊，那里有"影风"的余温，有白川的密信，有沈砚秋的口红印，有顾长风的血。
风卷着雪扑进帐篷，吹得桌上的地图哗哗响。
林月瑶看见"兴源兵工厂"那个被烧出的焦洞，像只眼睛，正盯着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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