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月瑶在雪地里站了半宿。
军大衣肩线结了层薄霜，手背上的黑色符文随着呼吸起伏，像活物般轻颤。
青娥阿婆的话在她耳边绕了七遍——"要唤醒的不是灵脉，是你自己"。
天刚泛白，她对着营火烤了烤冻僵的手指，将魂灯塞进怀里。
灯芯的热度透过粗布军衣烙着心口，那是进入幻境的钥匙。
"瑶姐？"
小战士顺子端着搪瓷缸从帐篷缝里探出头，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雪，"顾支队长说母巢方向有动静，让您等他回来再——"
"我等不了。"林月瑶打断他，指尖抚过苗刀刀柄的银饰，"帮我看着赵影。"
顺子没敢拦。
他见过这位苗家巫女给伤员接骨时的狠劲，此刻她眼里的光比刀尖还利。
林月瑶走进林子深处，选了块背风的岩石坐下。
雪落得密，西周很快没了人声。
她闭眼，魂灯在掌心亮起幽绿的光。
这是第二次主动沉入幻境——上回被玄冥震慑，这回她要自己闯进去。
意识像被揉碎的棉絮，再聚时，己站在苗寨的青石板路上。
晨雾漫过吊脚楼的飞檐，阿爸在晒谷场打苗鼓，咚咚声震得竹楼檐角的铜铃响。
阿妹蹲在溪边搓洗蓝布，发辫上的银铃跟着水纹晃。
林月瑶想喊，喉咙却像被塞进浸了水的棉花。
变故来得毫无征兆。
第一声枪响刺破晨雾时，阿爸的鼓槌正悬在半空。
林月瑶看见穿黄军装的人从后山冲下来，刺刀尖挑破了阿妹的蓝布裙。
阿婆举着药篓扑过去，被枪托砸中额头，白发混着血糊在青石板上。
"阿婆！"林月瑶扑过去，手却穿透了阿婆的身体。
她这才看清，所有画面都是半透明的，像被风吹散的炊烟。
火舌舔上神树的枝桠，那棵活了三百年的老樟树发出噼啪的哀鸣，树皮裂开的缝隙里，竟渗出暗红的血。
"痛吗？"
玄冥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。
林月瑶抬头，黑甲身影立在燃烧的神树上，面甲映着火光，"你护不住族人，守不住神树，凭什么说能守住灵脉？"
眼泪烫得脸颊生疼。
林月瑶跪下来，指尖触到青石板上阿婆的血痕——幻境里没有温度，可她能清晰记起十六岁那年，自己跪在同样的位置，阿婆的血滴在她手背上，凉得像冬天的泉水。
"因为痛。"她仰头，眼泪落进雪地里，"这些痛会刻在骨头里，让我永远记得，灵脉断了，会有更多人承受这样的痛。"
神树突然剧烈摇晃。
林月瑶看见树洞里飘出阿婆的魂，半透明的手抚过她的发顶。
幻境里的火光骤然熄灭，再睁眼时，她站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里。
"第二层，信念之战。"玄冥的声音远了些。
雾中浮出影子。
那是个穿旧军装的男人，左眼有道刀疤，嘴角勾着冷笑——正是赵影残魂提到的"影风"。
林月瑶认出他身上的怨气，和那日在母巢外围闻到的腐臭一模一样，是佐藤用活人血祭养出的邪物。
"小巫女，陪我玩玩？"影风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，他抬手，雾里浮起几十具尸体，都是被日军虐杀的百姓，"你护不住他们，就和他们一起烂在这幻境里吧。"
林月瑶的苗刀嗡鸣出鞘。刀身映出她的脸，眼睛里烧着两团火。
现实中，赵影突然从草席上弹起来。
顾长风正在检查机枪工事，听见动静转身时，正看见赵影的残魂在半空中扭曲，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脖子。
他的身体剧烈抽搐，军衣后背很快被冷汗浸透，嘴里含糊不清地喊："救她......我是赵子龙的朋友！"
"按住他！"顾长风冲过去，和两个战士一起把赵影按回草席。
赵影的指甲深深掐进顾长风手背，疼得他皱眉，却听见赵影用极轻的声音说："影风......要吞了瑶瑶的魂......"
林月瑶的刀劈在影风胸口。
那团怨气凝成的影子发出尖啸，裂成两半，又在她背后合为一体。
林月瑶转身，刀光划出银弧，这次砍中的是影风的手腕——那里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，首通雾的深处。
"是佐藤的邪术！"她突然明白。
影风不是独立的残魂，是佐藤用怨气和赵影的记忆捏出来的傀儡，黑线是连接邪阵的引。
"你醒不醒？"她对着雾里喊，"赵影！
你说过守护比复仇重要，现在灵脉需要你！"
现实中，赵影的抽搐突然顿住。
他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，盯着帐篷顶的积雪，哑声说："灵脉......守......"
幻境里，影风的怨气开始松动。
林月瑶抓住机会，咬破指尖，在半空画出血色符文——这是苗家魂脉共引术。
血光撞上影风胸口的黑线，发出刺啦的响声，像烧着了浸油的麻绳。
"你疯了？"影风的声音终于有了慌乱，"佐藤在等你......他会吞噬你的灵魂！"
"我偏要让他等个空。"林月瑶的血滴在符文中，每一滴都带着她的心跳声，"赵影，借我力！"
现实中，赵影的残魂突然迸出金光。
那光很弱，却像火种掉进干柴，顺着林月瑶留在他体内的蛊虫，烧进了幻境。
影风发出最后一声尖叫，碎成万千光点。
林月瑶踉跄着扶住膝盖，额头抵着潮湿的雾气，听见玄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："第三层，轮回之阵。"
她抬头，雾散了。
眼前是座巨大的石阵，每块石头上都刻着狰狞的鬼面。
阵心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，正是佐藤雄一。
他回头，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病态的红："林小姐，欢迎来到九幽轮回阵。
你的灵魂，会是我献给大日本帝国的最好礼物。"
林月瑶握紧苗刀。
刀鞘上的银饰突然发烫，那是历代苗家巫女的灵力在共鸣。
她闭上眼，阿婆的声音、阿爸的鼓声、顾长风裹伤时的温度、沈砚秋唱歌时的光，所有她守护过的、被守护过的，在她体内汇成片片金红。
"归源之力......"她低吟，"觉醒吧。"
石阵突然震动。
佐藤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林月瑶睁开眼，看见自己的指尖渗出金光，那光越来越亮，像要撕开这黑暗的幻境。
现实中，顾长风正蹲在山口观察敌军动向。
他举着望远镜的手突然顿住——远处林子里，有团金光冲破云层，像颗坠落的星。
"全体注意！"他放下望远镜，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激动，"林姑娘要成了！
守住山口，等她出来！"
林月瑶不知道现实中的动静。
她只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，像春天的种子顶开冻土，像暴雨后的山洪冲垮堤坝。
金光裹着她，将佐藤的石阵震得粉碎。
佐藤的尖叫被金光淹没。
林月瑶看见，在金光最深处，灵脉的光带正在苏醒，像条沉睡的巨龙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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