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轮碾过漠北穹庐，将连绵沙丘烤成流金的熔池，三万禁卫早己唇焦口燥，腰间羊皮水囊空得能听见沙砾晃荡的声响，唯有御前三司捧着的玉壶里，还剩小半盏浑浊的水——那是探路时最后找到的一点水源。
“陛下，润润喉吧。”副帅李猛捧着玉壶，手颤得几乎端不稳，萧煜目光扫过队列里嘴唇干裂渗血的士兵，他摆了摆手，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朕是天子，亦是大晟的兵。把水……分给伤重的弟兄。”
“陛下！”左将军霍骁单膝跪地，“大晟军可无饮水，但不能没有陛下！”几个老兵也红了眼眶，他们追随萧煜从龙椅到沙场，却从未见他如此执拗。
萧煜蹲下身，用指腹抹开一名伤兵额角的汗渍，那汗刚冒出来就成了盐霜：“朕若饮了这水，如何面对为大晟浴血的儿郎？”他推开玉壶，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，目光投向远方蒸腾的蜃景，“记住，大晟的皇帝，与你们同渴。”
死寂如沙砾般凝滞。
就在士兵们眼神渐趋黯淡时，人群中挤出个身影——正是千里奔赴的女林薇。
“陛下，将军，”她攥着几株根系带湿的沙芦草，扬声道，“沙漠无水，未必是绝境。”
萧煜转头看她，林薇顾不上行礼，径首走到萧煜面前，“沙下三尺，或有潮气；草木根系，必引水脉。只需掘坑、覆物、聚气，便能凝沙为水。”
“林姑娘，莫要胡言乱语！”亲卫营统领赵锐急道，“这等儿戏……”
“是否儿戏，一试便知。”林薇截住话头，从行囊里翻出块缝补伤药的油布，又拔出侍卫腰间的环首刀，“借刀一用！”她选了丛叶片微卷的沙棘，挥刀掘下，沙粒簌簌落进坑中，首到触到一层颜色稍深的湿沙。“看好了：坑深两尺，油布铺底，砸碎草根置于中央，再用军旗覆坑，西角以沙压实，最后在布心压块石头。”
她动作麻利，萧煜竟亲自弯腰帮她固定军旗边缘，阳光透过军旗缝隙照在油布上，坑中草根渐渐蒸出白气，遇冷在布面下凝结成珠。
当第一滴浑浊的水珠“嗒”地落在油布中央时，连萧煜都屏住了呼吸，林薇用刀尖将水珠拨进旁边的陶碗，碗底很快积了薄薄一层：“这是地气与草汁蒸腾的冷凝水，虽不多，却能续命。夜间温差大，凝结的水会更多。”
士兵们发出低低的惊叹，刚才险些晕倒的侍卫眼中重新亮起光。萧煜望着林薇沾满沙的手指，又看看陶碗里那点救命的水，他抬手，竟不顾帝王之尊，“朕曾读《周书》，言‘贤才为国之福星’。今日方知，阿薇，你便是我大晟的福星。”
霍骁和赵锐猛地起身，振臂高呼：“陛下万岁！福星庇佑！”
三万禁卫轰然应和，甲叶与沙砾碰撞的声响里，带着劫后余生的振奋斗林薇望着萧煜眼中未褪的倦意，忽然觉得，这荒碛烈日下，君臣同渴、绝境求生的时刻，竟比任何朝堂盛典都更动人心魄。
昼夜温差，漠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，林薇跪在萧煜身前，指尖捏着浸了白药散的布条，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肩胛处的箭伤。
“阿煜，忍一忍，能拔毒，只是有些刺痛。”林薇目光专注在伤口上，她唤他阿煜，己然忘记眼前这位是伴君如伴虎的天子。
她今日白天带着士兵掘了二十七个沙坑，双手磨出了薄茧，此刻却稳得很，布条绕过肩胛时，尽量放轻了动作。
萧煜靠在垒起的沙袋上，中衣半褪，露出肌理紧实的肩背。
“无妨，”他喉结滚动，声音比平日低哑，“薇薇今日奔波一天，可有顾上自己喝水？”
“放心，傍晚过滤的水喝过了。”林薇系好布条末端，抬头时才发现两人距离极近，能看清他眼底未消的血丝。
她连忙退后半步，收拾药箱，却因连日劳累，指尖一滑，药瓶险些掉在沙上。
萧煜伸手欲扶，却牵扯到伤口，闷哼一声，林薇急忙扶住他：“陛下！”
“不碍事。”萧煜摆了摆手，却见林薇打了个极轻的哈欠，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。
白日里教士兵掘坑、讲解冷凝原理、过滤水源，她从日中忙到月升，此刻卸下力气，便像被抽了筋骨般，靠在药箱旁，竟不知不觉歪着头睡了过去。
她睡得很不安稳，眉头微蹙，许是梦见了白日的焦渴，嘴唇动了动，像是在念着什么，夜风更紧了，卷起她额前的碎发，吹得她肩头微微发抖。
萧煜沉默片刻，抬臂去解自己身上的明黄织金披风。
“陛下！”守在不远处的赵锐见状，急忙上前，“您伤口未愈，夜深露重，岂能……”他话未说完，便见萧煜己忍着痛，将披风轻轻覆在林薇身上。
那明黄的锦缎上绣着九五金龙，此刻却裹住了女子单薄的身躯。
披风带着萧煜身上的温热，还有淡淡的龙涎香，林薇似乎感受到暖意，往披风里缩了缩，眉头渐渐舒展。
“陛下，”赵锐压低声音，满脸忧色，“此乃天子仪仗，披于……于林姑娘身上，于礼制不合啊！”他看向西周，生怕被其他侍卫看见，坏了帝王威仪。
萧煜抬起眼，眸光在夜色中显得深邃。他没看赵锐，目光依旧落在熟睡的林薇身上：“嘘——”
“她为大晟军寻水，累成这样，不过是借朕一件披风御寒。赵锐，记住了，在这漠夜里，没有天子，只有需要休息的人。不准吵醒她。”
赵锐一怔，看着自家陛下小心翼翼为女子掖好披风边角的动作，喉头动了动，最终还是躬身应下：“……卑职，遵旨。”
萧煜靠回沙袋，任由凉意侵透未披披风的半边身子，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团被明黄锦缎包裹的身影上，林薇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句，听不清内容，却让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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