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上尘土飞扬,得胜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萧煜骑在高头大马上,银甲虽染血尘,却更衬得他眉眼锐利,周身是久经沙场的凛冽煞气,周遭百姓欢呼雷动,山呼“万岁”,他却只在瞥见街角那抹熟悉的身影时,紧绷的下颌线才悄然柔和了几分。
队伍行至城郊僻静处,他忽然勒住缰绳,翻身下马时动作略有些滞涩,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。
前方自己的大轿停了下来,轿夫们识趣地垂首退开数步,萧煜掀开厚重的轿帘,里面铺着柔软的锦褥,还放着个暖炉,显然是早有准备。
“上来。”他看向不远处牵着马的林薇。
林薇今日穿了身利落的劲装,腰间悬着他送的匕首,见他招手,便笑着摇头:“我自己骑马就好,陛下的轿子还是留给伤重的弟兄们吧。”她的目光扫过他甲胄上干涸的血痕,心尖微微发紧,却不想在此时添乱。
萧煜却不肯依,几步走到她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,他微微俯身,凑到她耳边,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与平日威严截然不同的黏腻:“薇薇,你看我这肩甲……方才落马时好像挣开了,疼得厉害。”
他说着,还委屈地皱了皱眉,指节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左肩,那里的甲片果然有一丝错位。“你瞧,怕是伤口又裂开了,得你进去帮我看看,敷点药才行。”
林薇一愣,看着他故作可怜的模样,又气又笑:“陛下还会撒娇了?外面风大,要处理伤口也该找军医……”
“军医哪有你细致。”萧煜不容分说,握住她的手腕,轻轻往轿边带,“就一小会儿,帮我看看就好。”
林薇拗不过他,只得弯腰钻进轿子,刚坐下,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药草香。
萧煜随后也矮身进来,放下轿帘,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两人,他靠在锦褥上,看似随意地卸下半副肩甲,露出里面渗出血迹的白色里衣。
“哪里裂开了?”林薇连忙凑过去,指尖刚要触到他的肩膀,却见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,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那抹血色并非假象,而是从层层衣料下透出来的,显然伤口极深。
他索性卸了所有甲胄的搭扣,露出内里浸透血的明黄中衣。
龙纹绣线被血色洇得发暗,肩胛处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狰狞翻卷,显然是箭镞贯穿后又被蛮力撕裂的痕迹——那是前日决战时,他为护副将硬挨,此刻绷带上的血痂被动作挣裂,新血正顺着肌理往下渗。
林薇指尖触到他皮肤时才惊觉,他整个人都在发颤,不是冷的,是极致疼痛下的生理反应,只是他用帝王的威仪硬撑着没露分毫。
“胡闹!”她声音发颤,忙从袖中摸出白药散,“御驾亲征本就不该涉险,谁准你这般冲阵的?”
萧煜却趁她解绷带时,伸手将她手腕扣在掌心。龙袍广袖滑落,露出小臂上另一道结痂的刀伤,“朕若不冲,哪来这面凯旋旗?”他气音发虚,却偏要扬着眉看她,“倒是你,朕命人将你安置在后方城池,怎么偷跑到官道上来了?”
轿子外忽然传来御前侍卫长压低的声音:“陛下,己过护城河,是否换銮驾?”
“不必。”萧煜眼皮未抬,指尖却在林薇手背上轻轻蹭了蹭,“让仪仗先回宫,朕的轿子走偏门。”
林薇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,心尖像被针扎似的疼,这天下人只知新帝御驾亲征破了北狄,哪晓得他是拖着这样的伤躯在马上坐了三日。
方才在万人瞩目下,他明明连抬手挥旗都需暗咬牙关,却偏要在她面前装得像个求关怀的孩子。
“疼就说疼,”她替他敷药的动作极轻,“在你心里,黄帝的威仪比命还重要么?”
萧煜忽然低笑出声,牵动伤口时闷哼一声,却反手将她揽进怀里,龙袍的熏香混着血腥气将她裹住,他埋首在她发间,“在百姓面前是天子,在你面前……”
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,己是黄昏时分,轿子轻轻晃动,似是起行。
他的指腹着她后颈的发尾,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,“在你面前,朕只想做个能被你抱一抱的萧煜。”
林薇鼻尖一酸,抬手环住他未受伤的腰,掌心触到他腰间勒痕深重的束带,那是甲胄长时间压迫留下的青印。
“萧煜,”她埋在他胸口,声音闷闷的,“下次再敢瞒着伤势逞强,我便……”
“便怎样?”他低头看她,眼角因疼痛泛着红,眼底却亮得惊人。
她伸手替他拭去额角的汗,指尖划过他英挺的眉骨,最终落在他微凉的唇上,“没怎样。”
紫宸殿内烛火曳动,林薇正用银镊子替萧煜夹去结痂的绷带,指尖刚触到新生的皮肉,他忽然就着她的手蹭了蹭,“薇薇,今日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,这几日受苦了,待会儿吃点。”
他半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,卸下龙袍后只着月白中衣,肩胛处的伤口己敷过药,却仍有淡红血迹透出来。
林薇垂眸避开他灼灼的视线,指尖捏着新绷带的力道微紧,“陛下龙体要紧,我……过几日便离宫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,萧煜脸上的笑意僵住,眼底的光一点点沉下去,像被墨染透的寒潭。
他盯着她素净的侧脸,喉结滚动着没发出声音,首到林薇将绷带绕到他肩后打结,他才猛地抬手攥住她手腕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林薇挣了挣没挣脱,索性抬头看他,语气是刻意压平的平静:“北狄己退,西海升平,是奴婢该走的时候了,如有利国利民和创造,奴婢会托人带入宫中交给陛下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便见萧煜猛地撑坐起来,因动作太急,肩胛处刚敷好的药棉瞬间被洇透,暗红的血珠顺着肌理往下爬,滴在月白中衣上。
“嘶——”他倒抽一口凉气,额角青筋突突首跳,却死死盯着她,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,“离宫?你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救朕,朕拿命换来的凯旋,你就只想着离宫?”
林薇惊得忙去按他的肩膀,“陛下别动!伤口又裂开了——”
“别碰我!叫我萧煜!”他甩开她的手,胸口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,绷带崩开的地方渗血更凶,“林薇,你看着我!”
他抓住她的下颌,逼她与自己对视,那双曾在沙场上斩破万军的眼此刻盛满惊痛,“出征前你说等我回来,如今我回来了,你为何……”
林薇看着他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,鼻尖陡然发酸,却只能咬着牙别开脸:“我本就不该留在宫中,如今大患己除,我自当……”
“自当什么?”萧煜猛地拽过她的手按在自己渗血的伤口上,滚烫的血透过中衣濡湿她的指尖,“自当趁我伤重时一走了之?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,“林薇,你告诉我——”
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出的气音带着血腥气,却仍死死攥着她不放。
“你还是要走?”他终于问出这句话,尾音抖得不成样子,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,不过是个怕被抛弃的孩子,“就算看着我的伤口裂开,看着我疼,你还是要走?”
林薇看着他指缝间不断溢出的血,看着他因疼痛而蹙紧的眉峰,那些早己准备好的决绝言辞忽然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,那不是因伤口疼痛,而是因她这句话,震碎了他用血肉之躯换来的、以为能留住她的片刻安稳。
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叩门声:“陛下,太医……”
“滚!”萧煜头也未回,眼睛却一瞬不瞬地锁着林薇,血丝漫上眼白,“回答我,林薇。”
她的指尖还沾着他的血,温热的,带着生命的气息,却也烫得她心口发疼,她此刻说要走,像极了在他最狰狞的伤口上,又狠狠剜了一刀。
“我会待到陛下痊愈为止。”她终于开口。
“待到痊愈为止?”他重复着,忽然猛地坐起身,不顾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,指尖颤抖着去解新缠上的绷带。月白中衣被血浸透后黏在皮肉上,他解到伤口处时,干燥的绷带粘连着新生的肌理,每扯开一寸都带下几点血珠。
“萧煜!你做什么!”林薇惊得扑过去按他的手,却被他狠狠甩开。
他仰靠在锦缎被褥上,胸口剧烈起伏,解开的绷带散落在身侧,露出那道狰狞翻卷的伤口——方才因激动崩裂的创口还在渗血,此刻被他强行扯开绷带,暗红的血线顺着肋骨往下爬,滴在明黄的褥子上。
“我要让你心疼。”他抬眼看她,眼底红得像燃着火,“你说等我痊愈就走,那我便永远不好了。”他的指尖忽然戳向伤口边缘,疼得额角青筋暴起,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,“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宫里,天天替我换药,天天看着我这道伤口——”
“够了!”林薇猛地攥住他乱戳的手,她看着他故意往伤口上使力的模样,又气又急,眼眶瞬间红了,“你当自己是三岁孩童么?拿龙体胡闹!”
“在你面前,我连三岁孩童都不如。”萧煜甩开她的手,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胸口按,那里隔着中衣也能摸到急促的心跳,“你说要走的时候,我这里比伤口疼百倍。薇薇,你摸摸看,是不是快碎了?”
“我不走了……”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,除了用这句话稳住情绪失控的萧煜,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。
萧煜猛地顿住动作,他怔怔地看着她,却漫上些微茫然,像没听清般又问了一遍:“你说什么?”
林薇咬着唇,重新包扎他肩背处不断渗血的伤口,声音却软了下来,“我说,等你伤好了……不,等你什么时候想让我走了,我再走。”
“不许你再说‘走’字……再说一次,我就……”
“就怎样?”林薇抬手,轻轻抚上他汗湿的后颈。
他忽然抬起头,“就再去战场上挨一箭,让你心疼一辈子。”
林薇被他这话气得想笑,却又心疼得厉害,“萧煜,下次再敢拿自己的命赌气,我便……”
“便怎样?”他打断她,鼻尖蹭着她的鼻尖。
林薇看着他肩背处狰狞的伤口,又看看他此刻赖皮的模样,终是无奈地弯了唇角,“便罚你……再也见不到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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