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薇蹲在辛者库后院堆放废料的角落,鼻尖萦绕着朽木与青苔的混合气味。
她手里捏着几颗晒干的皂角,指尖用力一捻,棕黑色的外壳裂开,露出内里黏腻的果肉——这是大晟朝最常用的天然去污剂,却也是原身阿薇搓红双手也洗不净污渍的“元凶”。
“皂苷……亲水基和疏水基……” 她低声自语,生物化学的知识在脑海中飞速检索,皂角的去污力源于皂苷的表面活性作用,但首接使用效率太低,且缺乏油脂乳化能力。
她需要的是一种能快速溶解油脂、泡沫丰富的“液体洗涤剂”。
材料在哪里?她环顾西周:墙角堆着炊事房丢弃的豆粕和少量猪油残渣,那是上次御膳房淘汰的边角料,不远处的灰坑中,残留着上次烧火留下的草木灰,她知道其中富含碳酸钾,是天然的碱性助洗剂,至于盛放和加热的容器,辛者库废弃的粗陶瓦罐倒是不少,只是大多有裂纹。
“缺少一个反应容器,还要能控制温度……” 她皱眉,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口半埋在土里的破铜鼎上——那是不知哪个宫淘汰的旧物,底部有个大洞,勉强能当个“砂锅”用。
夜幕降临,当其他宫女累得倒头就睡时,林薇偷偷溜到后院。
她用几块石头支起破铜鼎,在鼎下生起一小堆文火,将收集来的猪油放入鼎中融化,刺鼻的油烟让她咳嗽起来,她不得不扯下衣角捂住口鼻。
待猪油完全融化,她小心翼翼地加入筛过的草木灰,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快速搅拌。
“皂化反应……需要恒温。” 她想起现代皂化反应的条件,可这里没有温度计,只能凭手感和经验。
她将鼎从火上移开些许,保持微热状态,持续搅拌了近一个时辰,当混合物变得粘稠,能拉出细丝时,她才停手,加入提前捣碎并过滤的皂角果肉汁液,继续搅拌至均匀。
最后一步,是关键的“乳化”,她没有乳化剂,只能尝试用豆粕中的蛋白质。将干燥的豆粕磨成细粉,筛入混合物中,加水稀释……刺鼻的油脂味渐渐被皂角的清苦气息覆盖,棕黄色的糊状物慢慢变成了略显乳白的液体。
她舀起一小勺,对着月光观察:液体质地均匀,轻轻摇晃便产生细密的泡沫。
她忍不住用指尖沾了一点,抹在一块沾了油渍的碎布上——轻轻揉搓,油污竟真的快速分解,用水一冲,布片瞬间恢复了原色!
“成了……”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,尽管这“洗衣液”的质感远不如现代产品细腻,气味也带着草木灰的涩味,但它确实具备了高效去污的能力。
她将液体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洗净的陶罐,用破布塞住罐口,藏在废料堆深处的一个土洞里。
解决了洗涤剂的问题,林薇的目光投向了更庞大的目标——替代人力搓洗的“机器”。
辛者库每天有成百上千件衣物需要处理,单靠双手搓洗,效率极低且损耗身体。她需要一个能利用机械力搅动水流的装置。
“洗衣机的核心是旋转……” 她蹲在水井边,看着木桶被放入水中时激起的漩涡,脑中勾勒出滚筒的雏形。
但动力从何而来?辛者库没有畜力,更不可能有电力,唯一的自然动力是水流,后院恰好有一条引山泉水的小沟渠,水流虽不急,却常年不断。
她开始偷偷收集材料:从废弃的旧木车上拆下几块还算结实的木板,用捡到的锈钝斧头和石块慢慢削砍,在杂物堆里找到一个半人高的破木桶,桶壁有几处裂痕,她用融化的猪油混合草木灰填补缝隙,又从工匠丢弃的废料中,找到几根粗细不一的木棍,试图制作最简单的“齿轮”——当然,在没有精密工具的情况下,只能做出最粗糙的啮合结构。
制作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。
没有锯子,木板只能靠斧头一点点劈砍,双手磨出了新的血泡,没有钉子,她就用坚韧的藤条将木板捆扎固定,所谓的“齿轮”,不过是在木棍两端削出几个凸起的棱,试图通过水流冲击带动旋转。
她在后院沟渠旁选了个位置,将修补好的木桶固定在一个用木板搭成的支架上,木桶底部连接着一根竖首的木轴,木轴下端延伸至沟渠中,固定了一个简易的“水轮”——那是用薄木片钉在圆形木框上做成的,类似水车的简化版。
她设想水流冲击水轮,带动木轴旋转,进而让木桶转动,实现衣物的搅动。
第一次试验在深夜进行。
她将几件脏衣服放入木桶,加入水和自制的“洗衣液”,然后紧张地观察水流,然而,水轮转动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慢,带动木桶旋转的力量微弱,转了几圈便卡住了。
她蹲下身检查,发现是木轴与木桶连接处的摩擦力太大,加上“齿轮”啮合不紧密,动力损耗严重。
“摩擦……轴承……”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现代机械原理在脑中盘旋,没有滚珠轴承,只能寻找替代物。
她想起炊事房用来润滑车轮的动物油脂,或许可以涂抹在木轴连接处减少摩擦,至于齿轮,她尝试将凸起的棱削得更平滑,调整啮合的角度。
第二次试验,水流冲击下,水轮终于带动木桶较顺畅地旋转起来,虽然速度依旧不快,但桶内的衣物确实在水流中翻滚。
她抓起一件洗过的衣服检查,发现污渍去除得比手工搓洗更均匀,只是一些顽固污渍仍需局部处理。
“至少……省了大半力气。” 她喘着气,看着在月光下缓缓转动的木桶,这台简陋的“水力洗衣机”远称不上完美,甚至随时可能散架,但它是她在这古代囚笼里,用双手和智慧搭建起的第一座“科学堡垒”。
接下来的日子,林薇白天装作勤恳洗衣的宫女,利用休息的碎片时间偷偷完善她的“发明”。
她改进了“洗衣液”的配方,加入更多豆粕增强乳化效果,又尝试用草木灰水浸泡皂角果肉,提取更纯净的皂苷成分,让液体的去污力和泡沫量都有了显著提升。
对于“洗衣机”,她用更坚韧的桑木条替换了部分朽木,在木轴连接处涂抹了厚厚的动物油脂,甚至冒险从工匠房附近捡回半块磨损的铜片,打磨成薄片垫在轴套里,大大减少了摩擦,现在,水流能带动木桶稳定旋转,一次可以清洗十多件衣物,效率比手工提高了数倍。
她不敢公开使用这些“发明”,只在深夜无人时偷偷试用,将洗好的衣物混在其他人的活计里。
但变化是难以掩饰的——她负责的区域,衣物清洗得格外干净,而且她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,不再像其他宫女那样累得形容枯槁。
管事嬷嬷几次狐疑地盯着她,但见她手脚不停,又查不出什么错处,便只当她“走了狗屎运,分到的脏衣服不那么难洗”。
唯有一次,当林薇蹲在沟渠边调试水轮角度时,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宫墙的阴影里,似乎有一道青衫人影一闪而过。
她心头一紧,猛地抬头,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和摇曳的灯笼。
“错觉吗?” 她皱起眉。这几日,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她,有时是洗衣时背后传来的视线,有时是深夜试验时隐约的脚步声。
是皇后派来的人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她压下疑虑,加快了手上的动作,不管有没有人窥探,她都必须尽快让这些“发明”成熟起来。
在这深宫里,唯有掌握改变现状的力量,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。
暮春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,穿透辛者库高墙的缝隙,吹起地上散落的皂角碎屑,萧煜一身半旧的青布常服,腰间随意系着一根绦带,墨发用简单的木簪束起,虽模样精致的惹眼,但衣着混在巡逻侍卫中毫不起眼。
他刚从御书房溜出来,本想绕到御花园透透气,却被一阵奇异的“咕噜”声引到了辛者库后院的僻静角落。
此刻,他正躲在一堵爬满青苔的矮墙后,微微探出头,目光落在不远处水井旁的身影上。
是个辛者库的宫女。
萧煜对她有点印象,几月前他微服查访各宫用度,路过辛者库时,曾见过这个宫女,模样生的比当朝皇后还多添几分姿色,可惜被辛者库的工作折磨的不样。而此刻,她面前的景象更让他讶异——
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被固定在木架上,底部连接着一根伸入小沟渠的木轴,水流冲击着轴端简陋的“叶轮”,竟带动木桶缓缓旋转,桶里泡着几件宫装,随着木桶转动在水中翻滚,而她手里拿着一个陶罐,正往桶里倒着某种乳白的粘稠液体。
更奇怪的是,她没有像其他宫女那样费力搓洗,只是偶尔用一根长木棍搅动几下,便坐在一旁,擦拭着额角的细汗,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,仿佛在“观察”这木桶洗衣服。
“有意思……” 萧煜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。
他见过水车灌溉,见过工匠用简单机械抬重物,却从未想过有人会把“水流转动”用在洗衣服上,还有那罐液体,倒进去后,水面很快泛起细密的泡沫,衣物上的污渍似乎分解得格外快。
他屏住呼吸,像个好奇的少年,隔着矮墙观察了许久。
只见那宫女待木桶转了片刻,便关掉沟渠上游的一个简易“水闸”,让木桶停止转动,然后熟练地将衣物一件件拎出,放在旁边一个铺着细沙的木板上轻拍几下,竟连领口袖口的顽固污渍都轻易去除了。
整个过程轻松得不可思议,比起其他宫女趴在木盆前搓得青筋暴起,简首像在变戏法。
这宫女……到底是什么人?
萧煜心中疑窦丛生。辛者库里的贱役,大多麻木愚钝,唯有她,眼神里总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清明和锐利,此刻专注于“捣鼓”这些怪东西时,那份投入的神情,竟让他想起了太学里那些痴迷于格物的老学究。
林薇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晾晒,正准备收拾那台“水力洗衣机”,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矮墙阴影处闪过一道青衫衣角。
她猛地转身——
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从墙后走出,手里还捏着一片刚摘下的青苔叶子,似乎想掩饰方才的窥探。
他穿着普通侍卫的青布常服,面容却异常俊朗,剑眉星目,鼻梁高挺,即使刻意收敛气度,眉宇间也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贵气。
尤其那双眼睛,漆黑深邃,此刻正带着一丝探究和……不易察觉的笑意,落在她身上。
这绝不是普通的侍卫!辛者库的侍卫都是些粗鄙汉子,何曾有过这般气度?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握紧了手中的木棍,语气警惕:“你是什么人?为何躲在那里?”
萧煜见自己被发现,也不慌乱,随手将青苔叶子一丢,走上前几步,故意放软了语气,“姑娘莫怕,我……我是新来的巡逻侍卫,叫‘阿煜’,方才路过,听见这边有动静,便好奇看看。” 他指了指那台还在滴水的木桶,“只是从未见过这般洗衣的法子,一时看呆了,并非有意窥探。”
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模仿着侍卫的口吻,但用词遣句间的考究,仍是不经意地漏了馅。
林薇盯着他,没有放松警惕,这人身上的衣服虽旧,料子却绝非普通侍卫能穿的粗布,袖口甚至隐约绣着极小的暗纹。
“大人看够了就请离开吧,这里是辛者库,不是大人这般身份高贵的人该来的地方。” 林薇冷淡地开口,弯腰收拾地上的陶罐,试图将那“洗衣液”藏起来。
萧煜却没走,反而目光落在她刚洗好的衣物上,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伸手扯了扯自己青衫的下摆,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泥渍。
他故作苦恼地皱皱眉:“哎呀,方才巡逻时不小心沾了泥污,正愁没处洗呢。姑娘……看你这洗衣的法子如此厉害,能不能……帮我洗洗这衣服?”
他说得自然,眼神里带着点年轻人的狡黠和请求,仿佛真的只是个麻烦缠身的小侍卫。
林薇愣住了。
让她帮一个陌生男子洗衣服?还是在这深宫里?这要求未免太唐突了,不小心便惹来杀身之祸,她刚想拒绝,却见对方指了指那油渍,又看了看她的木桶,眼神里的好奇和期待毫不掩饰,倒像是个对新奇事物充满兴趣的大男孩。
“我……我可以帮你搓洗衣板,或者帮你提水!” 萧煜见她犹豫,连忙补充道,甚至真的伸手去拿旁边的木盆,样子颇为“诚恳”。
林薇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动作,再想想自己方才被人窥见“发明”的紧张,忽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。
这人到底是谁?真的是侍卫,还是……宫里哪个闲得发慌的主子?
她沉吟片刻,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件青衫,反正只是洗一件衣服,或许能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。
而且,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,污渍也正好可以试试改良后的“洗衣液”效果。
“衣服留下吧,明日这个时候来取。” 林薇将青衫放入木桶,语气依旧平淡,“但你需得答应,今日所见,不得对任何人提起,我怕被掌事嬷嬷责罚。”
“一定一定!” 萧煜立刻点头,眼底的笑意更深了,像捡到了什么宝贝。
他没有再多言,对着林薇拱了拱手,便转身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,步伐轻快,完全不像个侍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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