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宁宫内，太后捏着翡翠佛珠的手顿在半空，明黄帷帐无风自动，萧煜垂眸盯着母亲案头的《女戒》。
“哀家刚祈福回来，就听说，长春殿那位有了身子？”太后指尖碾过佛珠，每一粒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“到底是辛者库出身的奴婢，怎能让皇长子流着这样的血脉？”
萧煜抬眼，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《贞观政要》拓本，声音里带着冰碴：“林薇乃朕亲封的皇贵妃，皇嗣贤能与否，岂在母族出身？在朕眼中，她比世间所有女子高贵。”
太后手中佛珠“啪”地断了线，翡翠珠子滚落在青砖上，她盯着儿子腰间明黄玉带，“哀家记得，登基时儿子在太庙立誓，要与皇后共治后宫，如今皇后膝下空虚，你却专宠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，置祖宗礼法于何地？”
“共治后宫？”萧煜忽然站起身，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珠子，“母后可知，皇后昨日送来长春殿的安胎汤里，掺了抑制有孕的零陵香？若不是银针验出，只怕此刻长春殿己经血流成河。”
太后脸色骤变，“你竟怀疑皇后？她父族乃三朝元老，怎会——”
“父族势力越大，越容不得旁的皇子威胁后位。”萧煜将佛珠掷回案上，“母后屡屡提及‘正统’，难道忘了汉成帝因宠赵氏姐妹，断子绝孙？晋惠帝因娶贾南风，险些葬送江山？”
太后见儿子袖中露出半幅水利图，正是林薇近日绘制的淮河大坝图，指尖顿时攥紧了绢帕：“你纵容她插手朝政也就罢了，如今还要让她的孩子——”
“够了！”萧煜猛地拍案，案上《女戒》被震得翻开，露出“夫者，妻之天也”的朱砂批注，“朕再说一遍：后宫不得干政，便是母后，也不该管朕的床笫之事。若再有宫人在长春殿周围晃悠，或是往膳食里动点手脚——”他顿了顿，“朕不介意让太庙的列祖列宗，看看什么叫‘大义灭亲’。”
太后望着儿子腰间随呼吸起伏的玉佩，那是先帝亲赐的“守正”佩，此刻却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，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，自己抱着襁褓中的萧煜，在太后面前发誓要让儿子成为千古明君的场景，如今这孩子真的成了帝王，却连母亲的话都不愿再听。
“你终究是被那女子迷了心窍。”太后别过脸去，盯着墙上先帝的画像，“她一个辛者库的奴婢，如何能母仪天下？”
“母仪天下需要的不是出身，是胸襟。”萧煜转身走向殿门，“林薇能在三个月内画出连工部都学不会的立体坝图，却从没想过争夺后位。”他顿在门槛处，声音忽然放柔，“比起坐在凤位上算计人心，她更愿意蹲在御花园里，给朕的子民算亩产几何。”
殿门“吱呀”合上时，太后听见儿子的脚步声渐远，混着廊下宫人的轻声议论。
她低头看着满地翡翠珠子，忽然想起林薇上次来请安时，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。
太后望着《女戒》上被震落的灰尘——她终于明白，自己的儿子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会伏在她膝头背《孝经》的孩童，他是帝王，是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君，而她，终究只是个母亲。
夜风卷着残香扑进殿来，太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宫女们慌忙上前搀扶，却见她望着窗外的明月，“煜儿，你要护的，究竟是江山，还是那女子？召皇后来慈宁宫请安。”
皇后望着太后鬓角新添的银丝，忽然想起选秀那日，眼前人亲自为她戴上凤冠，说“哀家的儿媳，必定母仪天下”时的温热触感。
“听说长春殿都被皇帝的暗卫围成铁桶了？皇后莫慌，若她生下饿真是个公主，你还有机会……”她忽然抬眼，目光扫过皇后胸前的东珠坠子，“只是你膝下空虚，如何堵得住朝臣的嘴？”
皇后喉间泛起苦涩，自林薇入宫，皇帝连晨昏定省都懒得来，更遑论宠幸。
“母后明鉴，自林薇入宫，陛下便再未踏入任何妃子宫中。便是臣妾每月初一侍寝的日子，也总被‘政务繁忙’为由推拒。如今陛下连批奏折都要在长春殿，生怕林薇摔着碰着。”
“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，总之不能让那贱人的孩子占了先机。当年哀家能从淑妃手里抢下太子之位，你如今——”
“母后！”皇后猛地抬头，“陛下早己察觉臣妾上次送的安胎汤……”她忽然噤声，望着太后骤然冷下来的眉眼，想起皇帝那日捏着她的手腕，说“再敢动朕的人，朕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”时的眼神。”
太后忽然冷笑，“当年哀家给淑妃的落子汤，可是混在她最爱喝的杏仁酪里。你呀……到底还是太心软。”
“臣妾明白母后的苦心，”她垂眸盯着炭盆里的火星，“只是陛下如今眼里只有林薇，便是臣妾有心想……”
太后忽然抓起案头的《女戒》砸过去，书角擦过皇后脸颊，掀起一道红痕：“废物！当年哀家能让你父亲成为辅政大臣，如今也能让你哥哥丢了乌纱帽！”
她喘着粗气，望着皇后惊恐的眼神，忽然放软声音，“哀家只要你记住，这后宫的凤位，从来容不得闲人眈眈。那林薇的肚子，干脆等月份大些再下手，一尸两命，正好断了皇帝的念想……”
皇后猛然抬头，与太后眼底的阴鸷撞个正着。
“臣妾……谨遵母后教诲。”她俯身捡起《女戒》，指尖抚过“贤良淑德”西个字。
太后满意地颔首，重新戴上佛珠，忽然握住皇后冰凉的手，“哀家说过，会帮你坐稳这个位置。”
“可陛下若察觉……”
“他是皇帝，更是哀家的儿子。”太后忽然松开手，“哀家知道你害怕，可你瞧瞧这宫里，哪个人不是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？当年淑妃往哀家的安胎药里掺藏红花时，可曾手软过？后来哀家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扔进太液池，她才知道，这后宫的慈悲，从来只留给赢家。”
皇后猛地抬头，她想起林薇肚子里的孩子，亦是夜不能寐，若真让那孩子成了皇长子，自己的皇后之位恐怕也得让出去。
“那……若是事发……”她终于抬起头，目光与太后相撞，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赞许的光。
“放心。”太后拿起案头的《孝经》，“即便他要治你的罪，也要先问问哀家同不同意。”
“臣妾明白了，一切听凭母后安排。”
太后满意地颔首，“等那孩子没了，哀家便让钦天监放出风声，说皇后才是真正的‘天选之母’。至于那个林薇……世间男子哪儿有不朝三暮西的，何况是皇帝，皇帝总归会忘记。”
慈宁宫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，太后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，忽然拿起案头的铜镜。镜面映出她眼角的皱纹。
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，那是皇帝登基时送的寿礼，刻着“孝亲”二字，如今这两个字，却成了她拿捏儿子的最好砝码。
“煜儿，”她对着镜面低语，“你护得住那女子一时，护得住她一世吗？这天下，终究是萧家的天下，容不得旁的血脉染指。”那是身为母亲的权谋，也是身为太后的不得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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