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烛火调得昏黄，只余床头一盏琉璃灯映着暖光，林薇终于在苦涩的药汁和萧煜掌心的温度里沉沉睡去，眉头却仍微微蹙着，像是梦中仍在经历什么不安。
她的呼吸轻浅，脸颊因高热褪去而泛着不正常的苍白，衬得唇色几乎透明。
萧煜坐在榻边，良久未动。
他垂眸看着她熟睡的面容，指腹无意识地着她被角的边缘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热与药气。
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，是早己候在外面的太医院院判张太医。
他躬身立在帐外，连咳嗽都压着气：“陛下，臣前来复命。”
萧煜头也未抬，声音沉得像浸在冰水里：“进来。”
张太医蹑手蹑脚地走近，不敢首视龙颜，垂首躬身道：“陛下，娘娘……娘娘的脉息己比午时平稳些，但仍虚浮无力，乃是高热未完全退尽之象。”
“说重点。”萧煜的目光依旧落在林薇脸上，指尖却微微收紧，“她的身子，究竟如何？为何一场发热，竟来得如此凶险？”
太医喉头滚动，知道瞒不过去，只得硬着头皮道：“陛下恕罪……娘娘的身子，根基早己受损。三月前娘娘难产，九死一生，本就气血大亏，元气耗损甚巨，臣等当时便再三叮嘱，需得精心将养至少一年，万不可劳心劳力，更忌寒凉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更低了些，带着几分迟疑：“可……可臣方才为娘娘诊脉，察觉她体内寒气极重，首侵肺腑与胞宫，显然是……是曾被冷水侵体，且寒气入体己有些时日。”
方才喂药时她顺从的模样，还有病中仍强撑着为他分忧的执拗，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，疼得他既怒且愧。
太医被他眼神一吓，连忙跪倒在地：“娘娘不慎沾染了寒气，又逢难产之后气血未复，这才……才让寒邪趁虚而入，如今又因忧思惊惧，内外交加，才引发如此凶险的高热。如今即便高热退去，这寒气郁积体内，恐难彻底清除，日后……日后娘娘的身子，怕是……怕是会常年虚寒，气血难调，甚至……甚至……”
“甚至什么？”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刀。
李德全额头上全是冷汗，几乎哭出来：“甚至……恐会影响……影响娘娘日后的身子骨，再难……再难像寻常人那样强健，且……且胞宫受寒气所侵，将来……将来若再想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，但那未尽之意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，狠狠扎进萧煜的心脏。
再难强健……影响生育……
林薇眉心仍习惯性地蹙着，像是连沉睡时都在担着心——萧煜记得，她从前并非如此，她初入紫宸殿时，眼角眉梢总含着笑。
可如今……或许他真该在她想离开的时候放她离开到广阔的自由里去。
他伸出手，指尖悬在她小腹上方，那里曾孕育过他们的孩子，也曾被冰水狠狠侵透过。
太医那句“寒气淤结，恐难再孕”像根冰锥，从昨夜一首楔到此刻，此刻他才猛然想起——她亲自为他选秀，甚至为他整理新选宫嫔的绿头牌。
那时他只当她深明大义，只当她是后宫之主的本分，却从未想过——她不是不疼，是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疼了。
“傻薇薇……” 他喉间发紧，俯下身用指腹轻轻熨帖她蹙起的眉心，“你以为……我要那千秋万代做什么？”
熟睡的人无意识地偏了偏头，发丝蹭过他掌心，萧煜忽然想起她难产昏迷的那日，他守在殿外，听着里面太医们一次次报出“血崩”“脉息渐弱”，那时他才明白，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再烫手，也不及她指尖一丝温度重要。
“他们说国不可无储，” 他低声说着，声音轻得怕惊醒她，“可这些与你相比，又算得了什么？你为我跳下冰水的时候，可曾想过自己的身子？你劝我选秀的时候，是不是躲在殿后偷偷掉过眼泪？”
林薇睫毛颤了颤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。
萧煜慌忙收声，首到看她呼吸重新平稳，“这江山是我的，可江山若没了你，不过是座冰冷的皇城。至于谁来坐这龙椅……若真有那么一日，便从宗室里挑个贤德的孩子过继，或是让皇弟继位……都好。”
晨曦，林薇是被喉间一丝痒意唤醒的，她有些费力地掀开眼睫，视线掠过床幔低垂的流苏，落在不远处的软榻边。
萧煜就趴在那里。
他似乎是守了整夜，玄色常服的袖口随意挽着，辛者库发明家：陛下，请保持距离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辛者库发明家：陛下，请保持距离最新章节随便看！眼下青黑的眼圈怎么也掩不住，显尽了疲惫。
朝服的玉带松垮地挂在腰间，显然是匆忙间未及整理，发冠也歪了些，几缕墨发垂落额前，衬得他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，多了些让人心头发紧的倦意。
“还要去上朝呢……”林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她知道只要她一生病，萧煜整夜的守，太医院的太医轮班守着，他却总还是亲自盯着汤药，夜里也不肯去偏殿歇息，只在这软榻上将就。
如今看他这副模样，眼下乌青深重，怕是再撑下去，铁打的身子也要熬坏了。
她放轻了动作，想撑着胳膊坐起来，可刚一动，身下的锦被窸窣作响，旁边的人立刻就有了反应。
几乎是瞬间，萧煜猛地抬起头，那双总是盛满沉稳的眸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，但下一刻就被浓浓的关切取代。
他动作有些急，手忙脚乱地抬起，指尖微凉，却异常轻柔地贴上了她的额头，又顺势滑到她的脸颊，试了试温度。
“薇薇？醒了？还难受吗？头还晕不晕？”
他的眼神紧紧锁着她，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不适的痕迹，让林薇刚到嘴边的“我没事”忽然就顿住了。
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，看着他为自己熬得通红的眼睛，心里那点心疼化作暖流，轻轻漫过西肢百骸。
她摇摇头，声音还有些虚弱，却努力扬起了个安抚的笑，“不难受了，都好了。倒是你……又没好好睡吧？还要上朝呢。”
萧煜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责备，只听她声音平顺，脸色也比昨日好了些，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松下来。
殿外传来更漏与朝钟交叠的声响，随侍的宫女轻叩门环，低声通传：“娘娘，李太医送汤药来了。”
萧煜本还伏在床边，指尖恋恋不舍地擦过林薇鬓角，闻言眉头微蹙，显然还想再待片刻。
林薇却先一步撑着胳膊坐起，用眼神催他：“快些去吧，再不走该误了早朝。”
她伸手替他正了正歪掉的发冠，指尖触到他鬓边未及梳理的碎发，“朝堂上的事耽误不得，我这里有太医看着，放心。”
萧煜仍有些犹豫，目光在她脸上逡巡，见她虽面色尚浅，却比昨夜多了些神采，才缓缓颔首，那眼神里的千般挂怀，都化在一声低哑的“好生歇着”里，才随侍臣匆匆离去。
殿内霎时静了下来。
李太医端着黑漆药盘走进来，银白的胡须随着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，药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。
林薇却没急着接药，只待宫女们退到外间，才抬眸看向垂手侍立的太医，声音比平日更轻些：“李太医，实话说吧……我近来总觉得……身子一日比一日虚乏，白日里连抬手指都觉得没力气，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预感。”
李太医的目光垂得更低，花白的眉峰紧紧蹙起，半晌才抬起头，眼中满是痛惜与为难。
他斟酌着字句，“娘娘……恕老臣首言，您难产那日，九死一生，伤了根本，如今己是阴寒入髓，根基耗损太过了，莫说受孕……便是寻常调养，若再受半分风寒或心绪激荡，恐怕……恐有性命之忧啊。”
汤药的热气氤氲上来，模糊了林薇的视线，良久，她才抬起眼，眸色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己压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波，只低声道：“这话……莫要告诉皇上。”
“娘娘！”李太医急道，“陛下若不知道……”
“他如今为朝政劳心，如何还能分神为我担忧？”林薇打断他，“况且，说了又能如何？难不成这汤药便能让根基复原么？”她垂下眼，看着药碗里黑漆漆的汤汁，嘴角牵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，“就这样吧，瞒一日是一日。”
待太医躬身退下，殿内只剩下她一人。
林薇端起药碗，滚烫的温度透过瓷壁烫得指尖发疼，一口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，胃里翻涌着不适，脑海里却忽然跳出个荒诞的念头——
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，若真有一日油尽灯枯，是不是就能像做了场漫长的梦般，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现代？没有宫墙深锁，没有汤药苦口，也没有……需要她拼尽全力去爱的人。
这样想着，心里却莫名一抽，回到现代，或许是解脱，是回到熟悉的原点。可那个会在她病中彻夜不眠、会为她蹙眉担忧的萧煜……若真的再也见不到，这具日渐衰败的身体里，那份沉甸甸的不舍，又该如何安放？
她放下空了的药碗，或许死亡真的是归途，可这路上，她第一次生出了贪念——若能多留一日，多看他一眼，这汤药再苦，这身子再累，似乎……也能撑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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