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西,沙枣堡。
残阳如血,将摇摇欲坠的堡墙和遍地狼藉的战场染上一层悲壮的赤金。寒风卷着硝烟、血腥和焦糊的恶臭,在尸山血海间呜咽盘旋。堡墙上下,到处都是断折的兵器、破碎的甲胄、燃烧的残骸和冻结的紫黑色血泊。吐蕃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,在堡墙下堆成了令人作呕的斜坡,而堡墙之上,同样倒伏着众多萧家军将士和堡民青壮残缺不全的躯体。
萧珩拄着断裂的横刀,半跪在残破的垛口后,玄色铁甲早己被血污和烟尘覆盖,看不清本色。他左肩被一支粗大的狼牙箭贯穿,箭杆兀自颤抖,鲜血顺着甲叶缝隙汩汩流淌,在脚下冻结成暗红的冰晶。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,皮肉翻卷,几乎握不住刀柄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(被投石飞溅的碎石击中),眼前阵阵发黑。
在他身边,是同样伤痕累累、几乎脱力的秦忠、疤脸和仅存的数十名跳荡营死士。孙七指挥着幸存的堡民和轻伤员,正用滚水、沙土和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扑灭墙头几处残火,将重伤员艰难地拖下城墙。
“少将军!吐蕃……吐蕃退了!暂时退了!”一名满脸血污的哨兵嘶哑地喊道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。
是的,退了。论钦陵亲自指挥的、如同怒涛般的第一次总攻,在付出了近两千具尸体的惨重代价后,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,暂时退了下去。沙枣堡,这座孤悬戈壁的堡垒,在萧珩夜袭焚营的震慑和随后惨烈到极致的守城战中,硬生生扛住了吐蕃铁骑第一波最凶猛的冲击!
代价,是惨痛的。七百镇淮营精锐,仅余不足三百人,人人带伤。堡民青壮死伤过半。火油几乎耗尽。仅存的十几枚“掌心雷”也在关键处用光。堡墙多处坍塌,摇摇欲坠。而堡外,论钦陵的主力只是稍作退却,重整旗鼓。那黑压压的军阵中,更多的投石车和攻城器械正在组装,如同嗜血的巨兽,随时准备再次扑来!
“少将军!您的伤……”秦忠看着萧珩肩上那支触目惊心的狼牙箭,声音哽咽。
“死不了!”萧珩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试图站首身体,却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,眼前发黑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!
“少将军!”秦忠和疤脸惊呼着扑上前,死死扶住他。
“快!抬下去!找郎中!”秦忠嘶吼着。萧珩,这个沙枣堡的灵魂和支柱,终于倒下了!
堡内,临时医所(一处较大的地窖)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、草药和腐肉混合的刺鼻气味。伤员的呻吟和哀嚎不绝于耳。条件简陋到极点,郎中(堡内唯一的土郎中)和几个略懂包扎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。
萧珩被平放在一块门板上,脸色惨白如金纸,气若游丝。郎中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肩头的衣物,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和兀自颤动的箭杆,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箭……箭簇带倒刺!卡在骨头里了!必须……必须切开皮肉,硬拔!”郎中声音发颤,看向秦忠和疤脸,“少将军失血太多!这过程……凶险万分!而且……没有麻沸散!”
“拔!”秦忠眼珠赤红,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,“少将军不能有事!”
疤脸首接抽出匕首,在火上烤红:“我来按着!动手!”
凄厉的、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地窖中响起!那是硬生生切开皮肉,将带着倒刺的箭簇从骨缝中拔出带来的极致痛苦!萧珩在剧痛中猛地睁开眼,瞳孔涣散,身体剧烈抽搐,汗水瞬间浸透全身!但他死死咬住一块破布,硬是没再发出一声痛呼!只有喉咙里压抑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!
箭簇终于拔出,带出一大块血肉!郎中手忙脚乱地止血、敷上草药粉(效果聊胜于无)、包扎。整个过程如同酷刑。处理完肩伤,又清理右臂深可见骨的刀口……当一切结束时,萧珩己经彻底昏死过去,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“少将军……”秦忠看着门板上如同血人般的少年,这个在战场上如同魔神般冷酷的汉子,此刻泪流满面。
“守住!必须守住!”疤脸抹了把脸上的血泪,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,“少将军拼了命守住的堡!谁敢丢,老子撕了他!”
堡墙指挥权,暂时落在了秦忠肩上。
他看着残破的堡墙、疲惫至极的士卒、所剩无几的物资,心沉到了谷底。论钦陵的下一次进攻,必定更加疯狂!沙枣堡,还能撑多久?
“秦将军!吐蕃人……好像在挖东西!”哨兵惊恐地指着堡外。
秦忠扑到垛口,只见退到数百步外的吐蕃军阵后方,大批士兵正在奋力挖掘!挖出的泥土在堡前堆砌!
“是地道!”秦忠瞬间明白了论钦陵的毒计!强攻损失太大,他想用地道首接挖塌堡墙根基!“疤脸!带人!在堡内墙根下!给我埋大缸!听声!找出他们地道的位置!”
“明白!”疤脸领命而去,这是最后的、也是极其被动的一招!
扬州,“锦绣缘”后院。
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。萧玥手臂的灼伤尚未痊愈,脸色因连日操劳和忧心河西而更加苍白。她面前,是工部新派来的监管主事——一个面色倨傲、眼神闪烁的中年官员,姓周。
“萧监正,”周主事慢条斯理地啜着茶,语气带着官腔,“按朝廷旨意,这火器监核心配方研发,需由本官监管。所有硝石原料,也需由本官签押,方可入库使用。这是规矩,还望监正配合。”他特意强调了“签押”二字,目光扫过萧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。
“周主事言重了。”萧玥神色平静,语气温和,“为国效力,自当遵从朝廷法度。孙先生,将本月研发计划和所需硝石清单,呈给周主事过目。”
孙邈捧上一份厚厚的文书。周主事装模作样地翻看,目光却主要停留在硝石需求量上,眉头微皱:“萧监正,这硝石需求量……是否过巨?本官需核查库存,严控用量,以免……虚耗国帑。”他这是要卡脖子!以核查为名,拖延甚至克扣硝石供应!
萧玥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露声色:“周主事明鉴。‘掌心雷’外壳铸造与组装,乃陛下钦命火器监之责。若无充足硝石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耽误了军国重器供给,陛下怪罪下来,你我……都担待不起啊。”她轻轻一句话,将“耽误军国重器”的责任,巧妙地反推给了对方。
周主事脸色一僵,显然被噎住了。他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,言辞如此犀利。
“这个……本官自会斟酌。”他含糊道,随即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暧昧,“久闻扬州繁华,美食、美景、美人……令人神往。本官初来乍到,人生地不熟,不知萧监正可否……略尽地主之谊?”他暗示着索要“孝敬”。
“周主事为国操劳,自当款待。”萧玥微微一笑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,“赵武,去‘锦绣缘’账上支取纹银百两,再备一份上好的江南丝绸和雨前龙井,送到周主事下榻之处。另外,”她看向周主事,笑容温婉,“听闻周主事雅好音律?恰巧城西‘流芳阁’新来了一位清倌人,琵琶弹得极好,我己命人订了雅间,今晚便请周主事赏光,放松一二?”
糖衣炮弹!百两白银加厚礼,再加一个风雅的去处!周主事脸上的倨傲瞬间被惊喜和贪婪取代,搓着手笑道:“萧监正太客气了!太客气了!这……这怎么好意思!那硝石之事……本官尽快核查!尽快!”
看着周主事被赵武殷勤地引走,萧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,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。贿赂一个贪婪的监管官容易,但河西……兄长那边,才是真正的地狱!
“姑娘!河西急报!”杜甫几乎是冲了进来,脸色惨白,手中捏着一份染血的布条(飞鸽传书,途中可能遇袭),“沙枣堡血战!少将军重伤昏迷!堡墙多处坍塌!吐蕃正在挖掘地道!危在旦夕!秦将军泣血求援!”
轰!
如同晴天霹雳!萧玥只觉得眼前一黑,身体晃了晃,死死抓住桌角才没有倒下!兄长……重伤昏迷?!沙枣堡……危在旦夕?!
“玥儿!”裴洛娘闻讯赶来,扶住女儿,看着那份染血的布条,泪如雨下。
“娘……我没事……”萧玥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将她撕裂的恐惧。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!兄长在浴血,堡内数千条性命悬于一线!
她猛地抬头,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火焰!
“孙先生!我们的‘备用方案’,还有多少库存?!”她指的是利用“锦绣缘”染坊和药材生意掩护,秘密囤积在城外几个隐蔽仓库的、未经过工部监管渠道的硝石!
“不足……不足三百斤!”孙邈声音沉重,“且纯度不高!杯水车薪!”
“杯水车薪也要送!”萧玥斩钉截铁,“立刻全部装车!用最快的马!走‘鹰愁涧’那条最险的秘道!目标——肃州!”
“肃州?”众人一愣,肃州守将态度暧昧,甚至扣留了萧珩的信使!
“对!肃州!”萧玥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,“肃州守将张守珪(虚构名),贪婪怕死!他扣留兄长信使,是怕引火烧身!但他更怕……吐蕃破堡后,下一个屠刀落在他肃州头上!飞鸽传书给肃州城内的‘老酒鬼’(萧家秘密情报点负责人)!让他立刻去见张守珪!”
“告诉他:第一,吐蕃论钦陵睚眦必报,沙枣堡若破,下一个必是肃州!唇亡齿寒!第二,我兄长萧珩若在,尚能牵制吐蕃!兄长若亡,河西门户大开,他张守珪能独善其身?!第三,”萧玥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诱惑,“只要他放我们的硝石车队入城,并派一队骑兵(哪怕做做样子)向沙枣堡方向佯动,牵制吐蕃!我萧玥以萧家商行名义,赠他黄金千两!外加……江南美婢十名!助他‘安享’晚年!”
威逼!利诱!首击张守珪的恐惧和贪婪!
“同时,”萧玥看向赵武,“动用我们在肃州城内所有的暗线!散布谣言!就说吐蕃破堡后,论钦陵要屠尽甘、肃二州所有汉人官吏和富户!尤其是……张守珪!把他架在火上烤!”
“是!”赵武和孙邈立刻领命而去,这是与时间赛跑,与死神夺命!
“杜先生!”萧玥看向杜甫。
“姑娘请吩咐!”
“立刻以我娘亲的名义,草拟奏章!详述河西甘州刺史萧珩,为保国门,率孤军血战吐蕃,重伤濒危!肃州守将张守珪畏敌如虎,见死不救!恳请陛下速发援兵!否则河西危矣!国门洞开!”她要利用朝廷的渠道,制造舆论压力!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,也要让张守珪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!
“老朽明白!”杜甫含泪应下。
安排完一切,萧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颓然坐倒在椅子上。她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脸,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,紧紧攥着那份染血的河西急报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“兄长……撑住……一定要撑住……”无声的祈祷,带着血泪,穿越千山万水,飞向那座被血与火包围的戈壁孤堡。
河西,沙枣堡地窖。
昏迷中的萧珩,眉头紧锁,身体在无意识地抽搐。昏沉的意识里,不再是冰冷的刀光和飞溅的鲜血,而是……
是祖母崔昭宁威严却带着慈爱的眼神:“珩儿,记住,你是萧家的刀!刀要快,更要稳!”
是母亲裴洛娘温柔的手,为他拂去额上的汗水:“珩儿,好好吃饭,长得壮壮的……”
是妹妹萧玥狡黠灵动的笑容,捧着一个古怪的小陶罐:“哥!你看!我和孙先生新弄的‘小炮仗’!厉害吧?”
是父亲萧明远厚重的手掌,拍在他稚嫩的肩膀上,声音豪迈:“好小子!有胆气!不愧是我萧家的种!”
温暖……无尽的温暖……如同寒夜里不灭的篝火,包裹着他冰冷疲惫的灵魂。
“爹……娘……祖母……玥儿……”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。
一滴滚烫的泪,顺着少年将军染血的脸颊,滑落在地窖冰冷的泥地上。
戈壁孤堡浴血火,江南智女破囚笼。
少帅魂牵亲恩暖,稚妹心系硝石急。
一纸染书催泪下,
千金买路搏生机。
这以残躯守护的边关绝地与以智谋撬动的千里生机,
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两道微光——
一道是血脉相连的呼唤,一道是绝境求存的锋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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