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周远山的指节还抵在手机按键上，罗伯特的声音像块冰碴子卡在耳膜里，刺得他太阳穴突跳。窗外灰蓝色的天光透过百叶窗，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冷色条纹。
他望着抽屉里那把铁锤，木柄上的汗渍在晨光里泛着暗黄，带着岁月与掌心摩擦的温热触感。恍惚中，他听见1985年工地里此起彼伏的号子声——那时的危机不过是断了钢筋、漏了水泥，哪像现在，危机是藏在数字里的刀，割的是血脉相连的公司根基。
“周董。”杨顾问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，眼镜片上还沾着压出的褶皱，像是从床上首接爬起来的。他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，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青，空气中浮着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味，“杰克的飞机十点十七分落地，海关记录显示他带了三只加密行李箱。”
周远山把钢筋头塞进西装内袋，锈渣隔着衬衫扎得胸口发疼。金属冰冷的棱角贴着肌肤，像某种无声的提醒。“让陈经理查浦东机场的VIP通道监控。”他摸出手机给陈经理发消息，拇指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，又补了句“重点看随行人员”——罗伯特的人，从来不会空手来。
杨顾问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，节奏急促如雨点打窗。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泛着冷光，像是资本世界的密码。“今早我让助理筛了隔夜资金流向，发现有三笔匿名信托基金在港股盘前转入做空账户，来源指向开曼群岛的壳公司。”他推了推眼镜，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，“其中一笔和去年攻击恒大的资金路径高度重合。”
周远山的后槽牙咬得发酸，喉间泛起一股苦涩。2008年钢材期货暴跌时，他也见过这种影子——资本像潮水，退去时总留些泛着冷光的贝壳，等下一场风暴来，又裹着更脏的泥沙涌回来。“联系赵老板。”他抓起外套，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，“去会议室。”
赵老板的脚步声先撞进会议室。
这位跟着周远山从工地搬砖熬过来的老伙计，皮夹克前襟还沾着水泥点，手里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。走进来的那一刻，空气里混进了浓重的烟味和铁器碰撞的清脆声——袋子一抖，里面传来金属撞击的响动，是两摞房产证。
“老周，”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摔，声音沉得像铁板砸地，“我把建材仓库和河西的门面都押了，能套两千万现金。”
陈经理紧跟着冲进来，西装领口歪着，手里攥着银行流水单，纸张边缘己经被汗水洇湿。“周董，民生那边说要重新评估授信额度，招行的承兑汇票贴现率突然涨了三个点。”他额角挂着汗，呼吸粗重，“我托同业打听过，有人在传咱们商票兑付逾期的风声。”
周远山扯松领带，丝绸滑过脖颈的触感让他一阵烦躁。商票是他的命门——2008年为了救奥运工程，他签过太多商票，这些年拆东墙补西墙，本以为能慢慢消化，没想到被罗伯特揪住了尾巴。
他看向杨顾问：“能查到是谁放的风声？”
“杰克的团队。”杨顾问调出监控截图，画面里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把优盘递给银行信贷部主任，动作熟练而隐蔽。他点击鼠标，屏幕切换成资金流动图，图表闪烁着红光，仿佛在预警，“今早九点，杰克在西季酒店见了华信证券的风控总监。他们在制造恐慌，逼债权人提前兑付，抽干咱们的现金流。”
赵老板拍桌子的动静震得房产证哗啦响：“跟他们拼了！我带二十个老兄弟去堵华信门口，看谁敢逼债！”
“拼不得。”周远山按住赵老板的手背，掌心的锈渣硌得生疼，皮肤传来金属的凉意，“现在闹起来，股价得跌得更狠。”他转向陈经理，“你马上去找李行长，把咱们前三个月的回款凭证给他看，钢骨困局：资本深渊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钢骨困局：资本深渊最新章节随便看！重点提保交楼项目的政府背书。”陈经理点头要走，他又补了句：“记得提当年他儿子结婚，我让人连夜送的钢材。”
陈经理出去后，周远山翻开杨顾问递来的报表，目光停在“股票回购”那一栏。指尖蹭过纸张边缘，略显粗糙的质感让他想起工地上的旧账本。“咱们账上还有多少现金？”
“两亿三。”杨顾问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反射出微弱的光，“但得留八千万应付商票到期。”
赵老板凑过来看，烟味混着水泥味散在空气里：“不够。我那两千万明天就能到账，算上我。”
周远山的指腹蹭过报表边缘，想起周岩临走时欲言又止的眼神。儿子在新加坡的期货账户……他压下喉间的闷痛，笔尖重重戳在“回购”两个字上：“明天开盘，用一亿五在低位接盘。”他抬眼看向杨顾问，“联系林静的团队，让他们放出奥运项目复检的消息——海砂的事，该见见光了。”
杨顾问的手指顿在键盘上：“周董，这会暴露林工的调查...”
“暴露才有价值。”周远山摸出那半枚钢筋头，锈渣簌簌落在报表上，像某种命运的标记。“罗伯特要拆我的楼，我就给他看楼里的钢筋。当年老林头塞给我这个，不是让我藏着，是让我在该砸的时候砸出去。”
三天后，港股开盘十分钟，远山建设的股价在5.8港元处突然拉起。
交易屏上，大笔买单像潮水般涌来，做空的抛盘刚出现就被吞得干干净净。杨顾问盯着监控，额角的汗终于干了：“华信的空单撤了，民生的授信维持原判。”他转向周远山，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，“赵老板的建材订单涨了三成，下游供应商主动延期了两笔应付账款。”
周远山站在落地窗前，看楼下的陆家嘴金融中心在阳光下泛着金光，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缓缓游动的银蛇。手机震动，是方绮发来的消息：“杰克的加密箱里有远山商票的兑付清单，涉及十八家中小供应商。”他捏了捏眉心，想起今早收到的供应商联名信，信纸上还沾着水泥点——赵老板连夜跑了二十家厂子，挨家挨户签的支持函。
傍晚六点，罗伯特的电话再次打来。“周总好手段。”他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，像是故意压低的冷笑，“但游戏才刚开始。”
周远山望着桌上那把铁锤，晨光折射出的光斑正落在“1985”的刻痕上。“我等你。”他说，手指轻轻抚过锤头，金属凉意顺着指腹爬进血管。
杨顾问推门进来，脸色比清晨更白：“刚收到彭博社的消息，罗伯特联合了贝莱德和淡马锡的基金，明天开盘前会发布远山建设'财务造假'的沽空报告。”他把平板递过来，屏幕上是草拟的报告标题：《钢骨之下：远山建设的债务地雷》。
周远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。他想起周岩走时塞给他的檀木盒，里面是新加坡期货账户的对账单——儿子在替他扛着另一重危机。
窗外的暮色漫进来，将铁锤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把悬在头顶的剑。
“备车。”他抓起外套，衣料摩擦声清晰可闻，“去周岩的公寓。”
杨顾问欲言又止：“周董，您需要休息...”
“有些雷，得亲手拆。”周远山把钢筋头攥进掌心，锈渣刺破皮肤的疼，让他的声音更沉，“通知方绮和林静，今晚十点，老仓库碰头。”
电梯下行时，他望着数字屏上跳动的楼层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——是赵老板发来的定位，河西建材仓库的灯全亮着，二十个老伙计正蹲在门口抽烟，影子在地上铺成一片。
而他知道，更黑的夜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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