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远山坐进老陈的商务车时，后颈仍泛着一丝寒意，像是有人在他脖根吹了口冷气。
他把手机攥在掌心，短信界面亮了又灭，灭了又亮，“该醒醒了，周总”七个字在黑暗里泛着冷光，像根细针往视网膜上扎。指尖屏幕边缘，传来微微的摩擦感，仿佛那不是一块玻璃，而是一块冰。
老陈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，没敢说话——周董这副神情，上次还是二公子周岩的暗盘交易被捅到港交所那会儿。
“去公司。”周远山突然开口，声音比江风还凉，像是从冻库里刚取出来的铁片，刮过耳膜时带着刺痛。
老陈踩下油门的瞬间，他摸出西装内袋的对账单，纸张边缘被指节捏得发皱，甚至有些毛边戳手。
那上面每一个数字都浸着血：周岩为填窟窿挪用的工程款，赵老板押了老房子贷的建材款，林静在危楼现场捡的海砂样本。她带回的不只是泥土和数据，还有那种潮湿、腥咸的气味，混着钢筋锈味的记忆。
现在这根弦，怕是要被人连琴一起拆了。
公司顶楼的会议室还亮着灯。
杨顾问的保温杯搁在会议桌上，杯壁凝着水珠，在桌布上洇出个浅灰的圆——他向来比周远山早到半小时。水珠滴落的声音很轻，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，像是某种倒计时。
周远山推开门时，杨顾问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，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，照得眼底血丝分明。他的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很快，像暴雨前密集的鼓点。
“短信。”周远山把手机拍在桌上，金属外壳磕得玻璃杯晃了晃，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。
杨顾问的手指顿在键盘上，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，俯身凑近屏幕。
周远山盯着他的后颈——那是杨顾问紧张时会微微发红的部位，像块暴露情绪的雷达，此刻己隐隐泛起潮红。
“未知号码，IP跳了三层，新加坡、开曼、迪拜。”杨顾问调出追踪记录，鼠标滚轮转得飞快，“但发信时间卡在您离开仓库的节点，说明对方在监控您的行踪。”他指尖点了点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，“和贝莱德上回压价收购的操盘时间吻合。”
周远山的指节抵着太阳穴，隐隐作痛。
二十年前他在工地扛钢筋，再重的料也没压得太阳穴这么疼过。那时的汗水是热的，而现在额角滑下的，却是冷汗。
“他们要什么？”他问，声音像砂纸磨钢板，“远山建设市值三百亿，他们吞得下？”
杨顾问没答话，调出另一张图表。
蓝色曲线从2008年开始攀升，在2021年REITs项目时达到峰值，接着被境外做空压成锯齿状。他用激光笔划出几个分散的红点，“贝莱德、高盛亚太、瑞士信贷香港分公司——表面看是独立操作，可上周我查香港中央结算系统，发现这些账户在同一个交易日增持了我们竞争对手的股票。”
周远山的呼吸重了。
他想起方绮昨晚说的“加密箱”，想起杰克在雪茄吧摸出的那支古巴雪茄——烟盒上的银标，和杨顾问屏幕上瑞士信贷的LOGO，线条弧度一模一样。雪茄燃烧的味道浮现在鼻尖，混合着皮革与酒香。
“联盟。”杨顾问摘下眼镜，用领带角擦拭镜片，“他们单枪匹马吃不下远山，但凑在一起，既能分散监管注意，又能叠加压力。”他重新戴上眼镜时，目光像淬了冰，“目标不是收购，是摧毁。您手里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保障房项目，他们要的是市场空白。”
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嗡鸣起来，像一只沉睡的野兽苏醒。
周远山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
楼下的工地还亮着灯，打桩机的轰鸣透过玻璃渗进来，像某种原始的心跳，震得窗框微微震动。窗外雨幕初临，远处高楼灯火如星子散落，却掩不住乌云压城的沉重。
他想起林静说过的话：“楼是有命的，钢筋是骨头，混凝土是血肉，掺假的海砂会让它从里烂到外。”现在他才明白，烂得更狠的是人心——不是某个人的人心，是一群人的。
“应对方案。”周远山转身时，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，吹得杨顾问的文件纸哗啦响，“他们打信誉，我们就扎紧质量；他们压股价，我们就锁死流通盘。”他掰着手指，“赵老板的老伙计守着仓库，让陈经理把近三年的质检报告做成短视频，明天早上十点抖音、微信同步发。方绮那边，让她加快破译杰克的箱子，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枪打哪儿。”
杨顾问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着，突然顿住：“但有个变数。”他调出一段通话录音，电流声里混着模糊的英语，“半小时前，杰克给罗伯特发了条语音。关键词：‘建材七厂’、‘质检报告’、‘媒体通稿’。”
周远山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。
建材七厂是他们合作了十年的供应商，老厂长跟他喝过庆功酒，儿子结婚时他还包了十万块红包。如今那张笑脸仿佛还在眼前，却己成了悬在心头的一根刺。
“他们动了七厂？”
“七厂上个月接了笔大单子，预付款到账后却没按时发货。”杨顾问滑动鼠标，调出银行流水，“钱进了个离岸账户，户主是罗伯特旗下的壳公司。”他合上电脑，“罗伯特可能逼七厂伪造不合格建材，再买通媒体曝光——您之前发的‘远山楼塌不了’，会变成最响的耳光。”
窗外传来闷雷。
周远山摸出烟盒，抽出一根又掐灭——林静说过他肺不好。烟味还没散尽，只剩下指尖残留的焦糊感。
他盯着杨顾问屏幕上跳动的时间：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再过西小时，股市开盘；六小时后，七厂的早班会；八小时后，方绮该带着杰克的箱子回来了。
手机在桌上震动，是老陈发来的消息：“建材七厂张厂长的儿子，半小时前在酒吧跟人打架，进了派出所。”
周远山望着窗外的夜色，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老林头说的另一句话：“钢筋能扛八级地震，可人心要是塌了，八级台风都救不回来。”他摸出西装内袋的对账单，对着灯光看了看——那些数字在暗夜里泛着微光，像极了楼里的钢筋，藏在混凝土下，撑着整座城的重量。
“通知方绮，提前行动。”周远山抓起车钥匙，“杨顾问，联系张厂长，就说他儿子的事，远山管到底。”他走到门口又回头，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，“告诉罗伯特，他要拆我的楼，我就拆他的台——从七厂开始。”
杨顾问应了声，低头整理文件时，瞥见周远山留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：新短信，未知号码，内容只有两个字：“小心。”
窗外的雷更近了，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，周远山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，像根立在暴雨里的钢筋，带着锈，却还硬邦邦地撑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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