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远山的皮鞋跟敲在水泥楼梯上,每一步都像砸在自己肋骨上,沉闷而有力的回响仿佛从胸腔深处传来。
老陈的车还在楼下轰着油门,远光灯在仓库角落的钢筋堆上划出惨白的棱线。那些本该泛着金属冷光的钢材,在夜色与月光交织下泛着暗红——是锈,不是血,却更像无声的警告。
他摸出手机又按了方绮的号码,这次终于通了。听筒里传来她特有的冷静:“周董,我在查李老板的资金流水,他上个月往开曼群岛转了三笔款,收款方是北极星联盟旗下的壳公司。”
“现在来雪茄吧。”周远山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在嚼碎玻璃,“带笔记本,带所有能证明海砂问题是李老板单方面违规的证据。”
挂了电话,他抬头正撞进杨顾问的目光。金融顾问的镜片上还凝着羊肉汤的水汽,手里的公文包拉链没拉严,露出半卷资金链条图,纸张边缘微微卷起,像是被反复翻动过。
“周董,会议室灯亮着。”杨顾问抬了抬下巴,二楼最里间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——是陈经理开的,他总说“谈钱得亮堂”。那光晕在夜色中如同孤岛,温暖却令人不安。
周远山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,后颈突然泛起凉意,像是有冰针顺着脊椎滑下。十五年前在工地扛钢筋的记忆突然窜上来:那时他赤膊站在三十米高的脚手架上,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,钢筋滑手的瞬间,他也是这种后颈发紧的预感。
会议室门被从里推开,陈经理探出头,领口的金链子晃了晃:“赵老板刚到,说河西仓库的监控硬盘找到了,在消防柜顶上——有人故意拔了电源。”他搓了搓手,“不过硬盘没坏,我让小刘拷贝去了。”话语中夹杂着焦虑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周远山跨进门的刹那,烟草味混着普洱茶香扑面而来,浓烈却熟悉。赵老板正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,粗声粗气:“老李那孙子,我下午还跟他在茶楼搓麻将!”他指节敲得桌面咚咚响,“说什么远山的商票比现金金贵,合着转头就收洋人的钱卖我们?”
杨顾问关上门,电脑己经摆好,屏幕上是李老板的企业征信报告。“他用远山商票抵押贷的两千万,有一千八进了香港的离岸账户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,“罗伯特要的不是钱,是海砂检测报告——如果明天见报,舆论会说远山明知海砂超标还用于奥运工程遗留项目,首接影响‘保交楼’阶段的政府评级。”
周远山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鼓点,指尖触感冰冷。林静昨天摔在桌上的检测单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:“含泥量32%”的红章,“氯离子腐蚀”的加粗批注。
他想起上个月去工地,有个老工人拽住他袖子:“周董,这砂摸起来发黏,您可得细查。”当时他拍着对方肩膀说“远山的楼得立五十年”,现在那些楼的钢筋,怕是连五年都撑不过。那种砂粒的粗糙触感仿佛还留在掌心。
“评级跌了,银行抽贷。”杨顾问调出北极星联盟的持仓记录,“罗伯特手里有远山15%的空单,股价跌30%,他能赚七个亿。”他说话时声音平稳,却带着金属般的寒意。
陈经理的手机突然炸响,他看了眼来电显示,手忙脚乱按了免提。电话那头是支行张行长:“老陈啊,刚才总行风控部来函,说远山的商票兑付风险评级上调......”
“张行。”周远山突然开口,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,“您记得零八年奥运场馆封顶那天吗?您蹲在工地陪我吃了三碗泡面,说‘远山建的不是楼,是城市的骨头’。”他抓起桌上的紫砂壶,茶水在杯沿晃出细碎的涟漪,温热的触感透过瓷杯传入手掌,“今天凌晨,我让财务把河西项目的预售资金监管账户打满了——三亿两千万,分文不少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,接着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:“老周,你早说啊!我这就让信贷部拟紧急授信协议,两小时内到账。”
陈经理抹了把额头的汗,冲周远山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。赵老板突然站起来,拍得椅背哐当响:“我这就去老李的建材厂!他儿子小海还在我手下当项目经理,我拎着酒去堵门,就算绑也得把那孙子绑来对质!”
“等等。”周远山叫住他,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红布包,“把这个给小海。”红布展开是块玉牌,“零六年他满月时我刻的,‘远山为证’。”玉牌温润光滑,仿佛承载着某种隐秘的情感。
赵老板捏着玉牌,粗粝的拇指蹭过刻痕,突然闷声笑了:“得嘞,我就跟老李说,周董连他孙子的玉牌都带着,这交情比钢筋还结实。”他抓起外套往身上一甩,出门时带起一阵风,吹得杨顾问的资料页哗哗翻。
“杨顾问,”周远山转向电脑屏幕,北极星的资金链条图在蓝光里泛着冷光,“查李老板的检测报告是谁出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找林工,她那边有全套的施工日志,能证明我们验收时砂样是合格的——李老板中途换了料。”
杨顾问快速敲着键盘,屏幕上跳出检测机构的工商信息:“这家‘宏正检测’,法人是杰克的表舅。”他抬头时,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,“周董,我们可以反告他们伪造证据。”
周远山摸出烟盒,却发现是空的。他扯松领带,走到窗边。江对岸的陆家嘴依然灯火通明,某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影子:两鬓的白发像钢钉,刻进鬓角的皱纹里。夜风穿过缝隙,带来潮湿而咸涩的气息。
手机在这时震动,是证券部小王发来的消息:“股价开盘跌了5%,但半小时前有神秘资金进场护盘。”
“方律师到了。”陈经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方绮提着银色公文包,发梢还沾着夜露,她把一叠文件拍在桌上:“李老板的商票抵押合同里有漏洞——他用远山的商票做二次抵押,违反了我们的合作协议。”她翻开笔记本,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,“我们可以主张抵押无效,冻结他的资产。”
周远山看着桌上的文件堆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创业时,他和三个合伙人挤在十平米的办公室里,用计算器算钢筋用量。那时的危机是没活干,现在的危机是活太多,多到有人想从骨头缝里啃肉。
凌晨三点,会议室的挂钟敲响时,所有行动线终于串成一张网:陈经理的紧急贷款到了账,赵老板带着李老板和小海的录音赶回来——老李哭着说“杰克拿我儿子的海外账户威胁”,方绮拟好的律师函己经传给检测机构,林静的施工日志扫描件正通过邮件发往各大媒体。
“周董,股价稳住了。”小王的电话打进来,声音里带着笑,“现在涨了2%,散户都在说‘远山有硬骨头’。”
周远山揉了揉发酸的眉心,站起身时,外套滑落在地。他弯腰去捡,瞥见桌角有张没被收走的文件——是财务科的月度报表,右下角的“数据复核人”签名栏空着。
“小陈,”他喊住正要离开的陈经理,“上个月的报表谁复核的?”
陈经理愣了愣:“应该是张会计......不过张会计上周请假了,说是家里有事。”
周远山没说话,捡起外套搭在臂弯。他走到门口时,听见杨顾问在身后说:“周董,我让人查了张会计的请假记录——他申请的是陪母亲看病,但医院系统显示,他母亲半个月前就出院了。”
夜风卷着江雾灌进走廊,湿冷刺骨。周远山的后颈再次泛起凉意。这次不是预感,是确凿的刺痛——有些手,己经伸进了远山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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