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晓东站在窗前，茫然地望着妻儿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街角，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。
母亲指着他们远去的背影，咆哮道："你看，这败家媳妇，居然扔下我们！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……”
她揣着粗气，显然生气得很，第一次，大儿媳妇居然敢给她甩脸子，平常，再有不公之事，她都会忍着。
她这大儿媳妇，和她清高的妈一个德行，可惜她妈太短命了，都走了几十年了，没看到她欺负自己的女儿，可惜了！
她越想越生气，不压下这风气，怎么得了。所以继续煽风点火：“她们居然坐出租车！那得多贵！东子，你们的钱是不是都让她败了！"
宋晓东机械地转身走向客厅，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下，他昨天答应了老婆，陪她去看腰的，如今，他也不能丢下老娘……
他痛苦的抱住头，卷缩着，好似这样能更让他心安。
母亲絮絮叨叨的骂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在太阳穴上。
终于老太太骂够了大儿媳妇和孙子孙女，感觉又饿又渴，转头看见大儿子的怂样，她抓起一旁的玻璃杯，生气的扔向宋晓东：“你这个窝囊废，不知道老娘饿了吗？”
“老娘到你这来养老，你媳妇儿女不待见，你也不给我饭吃！”
“你这样，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你父亲……”
“呜呜呜，老头子，你快来把我也一起带走吧！”
……
在老娘的咆哮声中，水杯砸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，他很庆幸自己机灵，躲闪得快，还是应该庆幸母亲年纪大了，所以让自己幸免受伤，也让家里仅有的几个水杯之一幸免于难。
她面无表情的看向母亲，把水杯放到茶几上，转身去了厨房。
冰箱门发出疲惫的呻吟，空空如也的冷藏室里只剩一碗昨天的剩饭。
——往常这时候，王芳萍早就买好新鲜蔬菜塞满冰箱了。
指尖触到冰凉的隔层，宋晓东突然想起上个月老三朋友圈晒的海鲜大餐，九宫格正中间是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的脸。
当时王芳萍在快餐店洗盘子，自己工地砌砖，强子啃冷馒头……
"晓东！磨蹭什么呢？"母亲的催促声将他拽回现实。
灶台上的火苗窜起来，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。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，他把菠菜梗掰断扔进去，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——这是双搬过三十年钢筋的手，此刻却连把菜叶撕匀称的力气都没有。
"妈，吃饭了。"他将菠菜泡饭端上桌，米粒硬得硌牙，菜叶煮得发黑。
老太太用筷子扒拉两下，突然把碗一推：
"好你个宋晓东，连个蛋都舍不得给我吃？"
瓷碗在塑料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宋晓东盯着碗里晃荡的汤水，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画面——十岁的他捧着鸡蛋羹喂发烧的弟弟，自己偷偷舔碗边时被母亲打红了手背："饿死鬼投胎啊？这是给老西补身子的！"
"你媳妇把鸡蛋也藏起来了吧？"老太太的骂声越来越尖利，"这样的媳妇要来做啥？"
宋晓东猛地握紧玻璃杯，凉水溅在虎口的裂口上，蛰得生疼。
这个伤口是上周砌砖的时候划伤的，芳萍半夜起来给他涂药，眼泪滴在他手背上，滚烫得像烙铁。
自己两口子怎么就把日子过得这样难呢？明明自己和老婆都勤劳节俭……
"妈，"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，"王芳萍腰椎间盘突出，首不起腰了，必须去医院看。"
"装什么金贵人！"老太太啐了一口，"当年我生你前夜还在挑粪——"
"您生我前夜在挑粪，"宋晓东突然抬头，"那生老三前夜呢？在县城医院住着等剖腹产是吧？"
老太太像被掐住脖子的鸡，张着嘴发不出声。浑浊的眼珠转了转，突然换了副哀切的表情："晓东啊，你弟弟妹妹们难啊……"
"他们难？"宋晓东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笑声，"他们都几套房，老二天天晒新衣服，老三开的奥迪A6，老西的闺女刚留学回来——他们难什么？"
墙上的老式挂钟咔嗒咔嗒响着，每一声都像踩在他神经上。
这钟是父亲临终前给的，说是祖传的宝贝，后来他才知道其他兄弟分到的是金表和存折。
老太太的筷子"啪"地拍在桌上："你是长子！养老不是天经地义？"
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晃着爬满墙壁，斑驳得像他破碎的童年记忆。
宋晓东看着母亲扭曲的脸，突然想起王芳萍今早临走时的眼神——不是愤怒，而是某种他读不懂的释然。
当时她腰椎疼得首不起身，却坚持自己拎行李："晓东，你想清楚。"
"妈，"他听见自己说，"您将就吃吧，家里就这条件。"
老太太的咒骂声渐渐停息，她确实饿了，一大早到现在，她还滴水未沾。
可这也实在太难吃了！
她烦躁的看着周围的一切，这出租屋也太埋汰了，她不该听信小儿子和小儿媳的怂恿。
来老大家作威作福，自己是可以任意打骂他们，可吃住也太差了？
而且现在大儿媳妇好像不那么好控制了？这可怎么办？
等会还是让老大送自己回去吧！
宋晓东看着沉默的老娘，三十年了，他第一次看清这个循环——他越退让，母亲就越得寸进尺；
他越吃苦，弟弟妹妹就越理所当然。
像那个永远喂不饱的无底洞，吞噬了他的青春，现在又要吞掉他孩子的未来。
厨房的玻璃窗映出他扭曲的倒影，花白的鬓角，佝偻的背脊，活脱脱就是父亲临终前的模样。
父亲咽气前拉着他的手说："老大啊…吃亏是福…"
可现在他明白了，有些福，吃一辈子也等不来。
自来水哗哗冲刷着碗筷，宋晓东忽然发现自己在哭。
滚烫的泪水砸进洗碗池，和泡沫一起打着旋被冲进下水道，就像他这半辈子，悄无声息地流走了。
宋晓东握紧了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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