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六不敢再多打听，见有人围观，便是带领着兄弟挥了挥手，“去去去，别熏着贵人了，都走开，都走开。”
一群闵东巷的混混给两人开道，开始往巷子深处走。
明玉有些奇怪地道：“镇国公，你为何会认识闵东巷的人？这人面上有刺青，犯过事？”
“陛下让我卫戍京畿，虽治安不归我管，但我也得了解下哪里有隐患。故而年前将城里都摸查了一遍，这陆六便是这样认识的。”
谢玉一边走一边道：“你也莫怕。都是人，其实也没坏到哪里去。”顿了顿又道：“有些人还是相当质朴的。”
明玉笑了起来，“嗯，有您在，我不怕。”
谢玉别过头，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道：“下次想来，可遣个人来我家说一声，我带你来。”说着便将手伸进了胸口，拿出了一张名帖来，“喏，这个给你。”
明玉接过，见是名帖，便道：“多谢国公爷。”
“不必，都是邻居，多走动下也好。”
钱嬷嬷把一切看在眼里，嘴角有了淡淡笑意。
这国公爷倒是个会疼人的。若姑娘能跟他好，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。
陆六带着几人来到一户人家，“回国公爷，这是我们这里最穷的人家了。”
“你倒会来事。”谢玉轻笑了下，摸出了几个碎银子，看了看后，又将其中几个放回钱袋，只扔出了一个碎银，道：“拿着买酒吃吧。”
“多谢国公爷！”
陆六几个得了赏钱，更是来劲，“这户人家刚来京城没多久，就去岁发水时来的京城。这家就两人，一个哥哥，一个妹妹。哥哥今年十三岁，妹妹八岁。他们的爹还是个秀才公，可惜逃亡途中饿死了。还有个兄长被饥民抢劫时打死，他们的母亲也在前不久病死了。听说还有个姐姐，二两银子卖了身，这才换来闵东巷这小小居所。”
明玉瞪大眼，这怎是一个“惨”字了得？
谢玉见她如此，便道：“去岁又是旱灾又是水灾的，很多人都逃难了。”
“秀才公家里尚且如此，其他平民又当如何？”明玉长叹一口气，“这位小哥，且带着我家仆去车上取些米面肉来。既然遇上了，能帮就帮一把吧。”
“姑娘菩萨心肠，小的这就去办。”
陆六忙点了一个兄弟，让他跟着明玉家仆去领东西。
而他自已则去敲门。
说门都抬举了，其实就是个布帘，门都没有，房子也是茅草搭建起来的窝棚。
没一会儿，帘子被挑开，一个人探头出来，见是陆六，神情立刻慌张了起来，“六哥，年前尚未寻到活干，房租能不能过了年给？”
“今日不是来收房租的。”陆六道：“大过年的，我也不干这事。别想恁多，今日是有贵人来访了。”
他说着就侧开身子，“看见没？这位可是镇国公，这位是陆家娘子。小子，算你走运。陆家娘子菩萨心肠，听闻你兄妹过得艰难，特意带来米面肉过来看你们。”
孙勉有些奇怪。
镇国公和这个什么陆家娘子来看他做什么？
但他跟随父亲也是读过书的人，虽然落魄了，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。听到陆六这么介绍，忙躬身作揖，“多谢贵人。”忽然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，瞪大眼，“陆家娘子？可是陆家五娘？”
陆六也愣住了。
对啊，他怎么没想到这个？
他忙看向明玉，见对方不否认，便是激动了起来，“哎呀，小的眼拙，给姑娘赔不是了。”
话虽说着，心里却是奇怪。
陆家五娘这样的人物为何想看贫民是怎么生活的？
不过心底却生出了几分隐秘的敬佩。
一个姑娘敢来这里，不嫌脏，不嫌臭，不管她是什么目的，就这个品性都值得敬重。
他陆六虽是个混子，但也分得清好歹。天上谪仙一般的人物来这里做好事，那得大大的宣传。
“见过陆家五娘！”孙勉激动地弯腰，“妹妹，快来，陆家五娘来了。”
一个小女孩探出头来，半个身子掩在兄长身上，带着一脸好奇地问道：“就是那个写出好多厉害句子的陆家五娘吗？”
“正是。”孙勉拉开门帘，“姑娘若不嫌弃，请进屋里坐一坐。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明玉道：“太后想知民间百姓如何过年，我去了城郊，也去了城东，现在来闵东巷看看，你们且给我说说你们今年怎么过年的吧。”
“太后？”陆六傻眼了。
这跟奉旨前来察看有什么区别？当下更是敬重，甚至还吩咐底下小弟去买茶叶的。但明玉阻止了他，“讨生活不易，我就看看，世俗礼节就免了吧。”
她说着就跟着孙勉进了屋。
说是屋，其实就是个窝棚。里面除了一张破旧的矮几，便什么都没有了。
便是床都是用稻草堆起来的。这么冷的天，上面就一张薄被，兄妹俩身上也无棉衣，只裹着几层麻衣当御寒物。
烧饭的地方在棚屋外面，只用几块石头垒砌。一个陶罐都是缺了口的，里面能看到一些黄米粥，想来应是今晚的晚饭了。
孙勉显得很窘迫，有些尴尬地道：“逃亡来京，所有财物在路上被洗劫一空，家里连坐的地儿都没有，请贵人见谅。”
明玉微微叹气，道：“不妨事。”顿了顿又问道：“今年过年可有吃上饱饭？”
一说话，孙勉就红了眼，“年三十喝了一口白粥。我无用，码头扛包人嫌我年岁小，人瘦弱，工钱只能领一半，还经常上不了工的。想给人写书信赚点钱，可京城读书人太多了，人家也因我年岁小，看不上。大年夜能喝上粥，还是因为一位老相公见我可怜，让我写了个对联，给了我三斗白米、五斗黄米。若无这位老相公，我都不知该怎么过年。”
明玉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事实上，她活了两辈子，都没见过这样的贫困。上辈子看过一些扶贫的纪录片，但好像大家再穷，饭总能吃饱的。像这种天天处在饥饿线上的人她从未见过。
正当她思索着怎么安慰这个可怜孩子时，家仆已把米面肉都拿来了。她让人把东西抬进来，刚想安慰，却见那小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，“菩萨姐姐，我能干活，你能将我买回去吗？我，我只要一两半银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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