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稽崖底,外头飘雪纷纷,山洞中,寒气逼人。政君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兽皮,目光轻柔地投向不远处正忙碌的连成轩。只见他身姿挺拔,利落地将一件件湿淋淋、还在不断滴水的衣衫,仔细地挂在山洞旁那几枝粗壮些的树枝上,动作间透着几分干练。
政君瞧着,心底仿若被春风拂过,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,不知不觉间,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,她不禁在心底暗自问自已:究竟是何时,竟这般毫无防备地陷入了这深情的漩涡之中?
这边,连成轩挂好衣衫,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,刚一转身,目光便与政君的撞了个正着。
四目相对,一时间,空气里似都弥漫着些别样的情愫。
政君微微垂眸,又想起方才他那些深情的表白,只觉得一颗心仿若小鹿乱撞。她心下暗自踌躇:他是如此出众,如此重情,自已过往却因种种缘由,一直怯懦地回避这份感情,如今在生死之际,直面他赤诚的心,又怎忍心再将他拒之门外?
半晌,洞外呼啸的风声渐渐止息,肆虐的暴雪终于停了下来。可随之而来的寒风却愈发刺骨,仿若冰刀一般,轻轻撩动着他们略显单薄的衣衫。
政君抬眸望了望洞外铅灰色的天空,估算着时间,心想只需几个时辰,这衣衫便能被寒风吹干,到时他们便可想办法回府了。
她轻轻开口,声音温柔且带着几分关切:“成轩,过来坐吧,我这儿靠着山壁,还能挡挡冷风,别冻着了。”
连成轩闻言,脚步顿了一下,抬眼看向政君,目光里闪过一丝感动。
他几步走到政君身旁,挨着她缓缓坐下,一时间,二人都没再言语,只有洞顶不断滴落的水珠,“滴答滴答” 地响着,打破这份静谧。
良久,衬衣渐干,待穿戴整齐,他们并肩坐于这依旧滴水的山洞之中。
连成轩轻咳一声,面上泛起些许红晕,略带窘色地说道:“政君,今日事发突然,我实在是情急之下,才出此下策…… 你,你千万别怪罪我才是。”
政君并未立刻回应,她凝视着洞外那些晶莹剔透、仿若水晶帘子般不断滴落的水滴,思绪飘远。
片刻后,她转过头,与连成轩相视一笑,那笑容里,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也有对当下彼此陪伴的满足。
可转瞬,一想到还在府中等候的媗君,以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,忧虑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:这般来之不易的爱情,在现实的重重阻碍下,恐怕很难得到祝福。
日落西山,余晖渐渐被黑暗吞噬,山洞里愈发阴暗寒冷。政君与连成轩携手起身,开始摸索着寻找出口。他们沿着山洞的蜿蜒小道前行,脚步匆忙却又带着几分迷茫,殊不知这无稽崖仿若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,崖下是万丈深渊,想重回崖上,谈何容易。
二人在这错综复杂的谷底兜兜转转,累得气喘吁吁,却发现竟又回到了原地。
连成轩望着周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,满心无奈,他仰头对着长空,声嘶力竭地呼喊:“哪里才有出路啊?”
那呼喊声仿若滚滚惊雷,在山谷间不断回荡,惊飞了峭壁上栖息的小鸟,它们扑腾着翅膀,叽叽喳喳地叫着,似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惊扰。
政君站在一旁,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,待连成轩的呼喊声落下,她走上前,柔声问道:“看来今夜我们得在此过夜了,成轩,你的火石还能用吗?”
连成轩一摸身上,这才想起慌乱中竟忘了用火石,忙从身上翻来覆去摸索,掏出一物不对,又摸索一番,这才掏出火石反复摩擦,只想燃起一星火花,不过须臾,只能将就一夜。
仅那分毫功夫,政君已经捕捉到连成轩身上掏出的另一物件,那是硝石?政君浅笑抱怨:“衣衫虽干,火石却湿了,擦不燃正常。天黑前找不到出路,难不成要钻木取火?”随即政君还是指着另一物,明知故问:“那是什么?”
连成轩一愣,随即逗她道:“倒也是个法子,政君,你果真聪慧。”
言罢,起身寻木钻火。
当政君以为她得不到连成轩回答时,有些失落的蜷缩在山洞中,此时不远处连成轩抱着木头过来,随手拿出早备好的火折子,点燃火焰后,才借着火光缓缓道来:“是硝石,当日师傅赠与我,可制烟可制火,也可制毒。”
“那……东……”政君欲言又止,《君恩录》中记载郡守之女二度议亲东平王刘宇为妾,纳征前夕离奇暴毙,死因不明。此前她被魏瑾议亲嫁与东平王刘宇,而后东平王暴毙,传言因沉迷女色脱阳而亡,如今却不尽然。
“是我干的。”连成轩稀松平常的回答着,“梨落,我不会让你做你不愿之事,他人也不行。”
政君有些震惊,她到底是对连成轩低估了其中来历。连日以来相处,他看似武元山少主,平日逍遥山水,时不时还劫富济贫,实则却杀人于无形,且另有乾坤,她沉默须臾,又有疑惑问出,却听得耳边温声几句:“我虽非善类,然心有泾渭,刃血无惧,惟无辜者不犯。你我之间,于理,曾救我于水火是你;于情,意随心而生,独钟于你。刘宇非良人,岂容他染指。”
政君抬眼间恰好对上他那直视的双眼,恳切言辞里,眼眸中带着真心,仿若熠熠星辰入眸,又如暖日融冰,刹那间,政君只觉得身心俱暖,尘封的情芽于心底破土,欲绽芳华。
须臾,连成轩疑惑的一声打破了寂静:“推你的人……”他欲言又止。
“我知道。”政君平静道,沉默顷刻,这才娓娓道来:“四妹妹刚近及笄,就面临亲生小娘逝世,期间还要承受府里人的口诛笔伐。她有愤懑,说得过去。”
“那一行人?”连成轩疑惑道。
“两日前,我收到一封传书。”政君在那湿了的衣物上翻来覆去,终是翻出那方巾的传书,她递给连成轩。
只看传信上道:李氏之谜,两日后,无稽崖见。连成轩更是疑惑,他不禁问道:“他们不是四姑娘的人?”
“不是,与我交涉为首的那人是绮梦轩的护卫统领,姓郑,叫郑九郎。说是奉命将此物交还与我。”政君从翻出那在荷包里尚且完好无损之物,只见那是一方绣着青鸟纹云锦,里头整齐包裹着一枚玉镯。
连成轩仔细端详,喃喃自语道:“青鸟纹……和田玉……”他陷入阵阵沉思,不过顷刻,立即回过思绪:“这绮梦轩是全郡最大的烟花胜地,最大的教坊司和赌坊都在这绮梦轩名下,为首的掌事,颇为神秘,只知她有一字号—怜昕夫人。”
天色渐暗,夜幕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,缓缓落下,将整个魏府笼罩其中。
此刻的魏府却灯火通明,仿若白昼。一盏盏灯笼高挂,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下人们焦急的面庞。
政君、连成轩双双失踪,仿若一颗重磅炸弹,在魏府里炸开了锅。
媗君在庭院中来回踱步,脚步急促,眉头紧锁,心急如焚。她心里清楚阿姐和连大哥这一去,怕是遭遇了不测。
一想到这儿,她的心就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,疼得厉害。
此时,家仆打着火红的灯笼,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,“扑通” 一声跪地,声音颤抖地回禀:“三姑娘,小人带着人在外面寻了个遍,可、可未寻到大姑娘和连郎君的踪迹啊。”
媗君本就焦灼,此时仿佛被点燃火药般,瞬间爆发,她怒目圆睁,柳眉倒竖,厉声喝道:“滚!继续找,找不到人就别回来见我!”
吓得那家仆双腿颤抖,连滚带爬地退下,又赶忙加入搜寻的队伍之中。
众人呼喊声此起彼伏:“大姑娘 —— 连郎君 ——”
锦瑟在旁,怯生生道:“姑娘这般晚未归,怕是凶多吉少,还有连郎君……”
话未说完,泪已决堤。
媗君本就心烦意乱,见锦瑟哭哭啼啼,更是急得上火:“不准哭!哭有什么用,赶紧想办法找人。” 暗自祈祷:姐姐、连大哥,愿上苍保佑。
正陷入沉思之际,一道仿若夜枭般尖锐且讥讽的声音突兀地传来:“哟,这不是三姑娘吗?怎么,绝望啦?你姐姐不要你咯。”
媗君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,浑身一激灵,她循声望去,只见惜君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,身姿婀娜,可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却让媗君心生厌恶,但惜君也只消得嘴上得意一嘴,匆匆离去。
想起惜君往日那些与人私会的丑事,媗君只觉得怒火 “噌” 地一下从心底冒了出来,烧得她理智全无,她咬咬牙,快步朝惜君走去,决定要看看惜君大半夜有何企图。
丛林中,雪已停,扫雪人清理干净积雪,只留下一片潮湿的地面。媗君悄悄跟随惜君,暗忖:半夜出门,定没干好事。
不知走了多久,四周静谧得仿若能听见雪花融化的声音,媗君隐隐约约听见前方传来人声:“惜儿,你咋才来,害我好等。”
紧接着,一个略带抱怨的女声响起:“你也知道,我家最有分量的人失踪了,府里乱成一锅粥,我能轻易出来?”
媗君心头一紧,放慢脚步,轻轻拨开眼前茂密的草丛,探头望去。
只见月光下,一对男女紧紧相拥,仿若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。
媗君瞧着这一幕,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连成轩的笑颜,一时间,满心悲凉。她又侧目望去,只见丛林后仿若站着一张清丽的容颜,在月光下透着几分清冷与孤寂。媗君无奈地叹了口气,转身便默默离去。
穿过丛林,媗君并未径直回府,走向梅林。
梅林里,红梅如火,粉梅似霞,白梅若雪,一朵朵傲雪绽放,花瓣仿若翩翩起舞的蝴蝶,纷扬飘落,轻轻落在媗君的肩头。媗君仿若未觉,她脚步匆匆,径直前行。
梅林深处,有座矮矮茅屋,仿若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,孤独地矗立。墙皮剥落、房梁破旧,上头搭着的不是一般的青瓷瓦,而是一些破落不堪、仿若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茅草,仿若风一吹就倒。
媗君轻移脚步靠近,耳贴墙壁,忽闻凄厉惨叫:“啊 ——” 那声音仿若一道利刃,直直地刺进她的耳膜。
她透过门缝一看,惊得头皮发麻:屋内一妇人全身赤裸,被绳索禁锢在梁柱,嘴角血迹未干,全身依稀可见猩红血迹,伤痕累累,那妇人双腿被叉开,下方火炉熊熊,炉上铜制器具来回移动。
旁边,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,虽看不清面容,但从背影就能感觉到他的得意与张狂。只见那男人一脚踏在铜具上面,火炉中的火仿若被激怒的野兽,一枚滚烫的烙铁,狠狠的烙在她身上,又是一声惨叫划破夜空:“啊 ——”
“快说!”伴随着那一声声哀嚎,男子怒斥道,同时鞭刑密密麻麻的落在她身上,与之同时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透过门缝席卷而来。
媗君满心颤栗,双手紧紧捂住嘴,想救人却环顾四周仅仅她一人,她手无缚鸡之力,既没有武功,也没有智谋,更没有可以与那男子抗衡的武器,她就仿若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,在地。
又听到那男子变态狂笑、妇人声声凄厉哀嚎,那声音仿若毒针,直刺骨髓,恶心不已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须臾,媗君定了心神,决定留下记号,另寻他法相救,这才踮着脚尖以静默之声逃离。一直到走过不知多久,她感觉已经抵达安全之地后,才踉踉跄跄的一路踩着白雪回到府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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