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武元山而出,穿山林,见一泓碧水,波平如镜,无溪流相注,虽为死水,却清澈洁净。行于其畔,清风拂来,挟一缕幽水之香,沁人心脾。待二人一路折返元城,天色已渐昏沉。
沿途政君与他说于那牢中恶臭女尸之事,此时成轩道:“如今我奉太子令,暗查魏郡之事,这女尸只怕也不得忽略。”
政君有些意外,“说来也奇,你可知那日悬崖上送信之人的郑九郎,到底是何人?”
“怜昕夫人的护卫统领?北郑镖行家主第九子。”成轩沉吟。
政君意有所指的摇摇头,须臾如实相告:“他是监察刺史麾下之人,且多次相助于我。”
迷局越来越大,连成轩暗自思忖,东平王,监察院,御史台,太子少傅均有涉入其中,只怕与那远在京城的长安城难脱干系。
这一日,似尽在途中消磨。政君斜睨成轩,佯嗔道:“成轩,昨夜你连夜携我至武元山,今我同行,怎地反倒慢了许多?” 言罢,眼眸中满是戏谑之意。
连成轩面不改色,抬杠道:“可不是,有你在,这步伐自然就慢了。”
不知何时起,他竟是如此盼着政君能每日都有这般明媚笑颜,只是他也明白,魏府之中,怕是再难有此等肆意之时。魏府规矩森严,容不得这般无忌的笑,更容不得那大大咧咧的行事做派,她须得谨小慎微才是。思索之处,他愈发想要带政君逃离那深宅大院。
远远望见那一排巍峨气派的魏府宅邸,政君敛了方才的嬉笑,莲步轻移,款步入内。
门口守卫见了,忙恭敬唤道:“姑娘回来了!”
政君微微颔首,唇角上扬,露出一抹温婉浅笑,转首唤道:“管家,父亲可在府中?”
管家忙应道:“回姑娘,大人今日一直在书房等您呢!昨日姑娘与姨太太出门后未归,老爷可是担心了许久。”
政君又是一笑:“好,我这便去见父亲,你且先下去吧。”
语毕,政君携成轩一同踏入书房。院中唯有阵阵清风,细雨绵绵,仿佛为政君哭泣再次送别母亲。
政君强压下心中的压抑,展颜走进书房。推门而入,只见魏瑾正专注地看着公文,时而眉头紧蹙,时而展颜轻笑。
政君忙道:“父亲,女儿昨夜在慧济寺借宿,故而今日才归,还望父亲恕罪。”
魏瑾见政君和成轩一同前来,放下手中公文,起身迎上,赞道:“荀氏一案,你做得极好。廷尉寺已经下发文书,荀大仁被判绞刑,荀氏家业尽数充公,赌坊也被查封。为父未曾想到,你竟如此聪慧,昔日倒是为父疏忽了。”
他眼中满是愧疚,回忆起那日政君随口那一言,“你曾说牢中恶臭是因有一具尸体?为父去牢中查看过了,确实有一具,已然腐烂,不过狱卒的解释倒也有理。”
连成轩神色凝重,沉声道:“伯父,既如此,不若我们再去牢中一探究竟,还有此前我们发现的线索,小侄与政君皆认为,这具尸体定有蹊跷。”
政君亦仰脸看向成轩,微微一笑,柔声道:“父亲,成轩所言极是,我们确实该去牢里查个明白。”
魏瑾闻听,陷入沉思。书房中,檀香袅袅,魏瑾常言此香可安心宁神,如今却是难以安宁。
政君望着那一圈圈升腾的白色烟缕,心中疑惑渐起:为何父亲对这案子如此不上心?
正思忖间,忽听魏瑾沉声道:“你二人所言有理,不如今夜便去天牢一探究竟,如何?”
雨后天晴,日落西山,唯有天边晚霞如锦,将魏府染得一片彤红。
政君与连成轩并肩而立,静候魏瑾准备妥当,一同前往衙门。成轩深情凝视政君,满心的柔情蜜意,却见政君眼神缥缈,似在沉思,又似在退让。
成轩鼓足勇气,轻声道:“政君,待这案子了结,我便与师傅带上聘礼来府中下聘提亲,可好?”
他一袭白衣盛雪,目光中带着些许试探,满心忐忑,生怕政君拒绝。
政君微怔,正欲开口,却听一声 “阿姐 ——” 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来。
循声望去,只见媗君身着一袭浅黄色绫罗,莲步轻移,款摆而来。
政君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,转而展露出一抹浅笑,柔声道:“三妹,我们正欲和父亲一同前往天牢,查探上次那女尸一案,那案子疑点重重,不能让那姑娘枉死,你可愿同去?”
媗君闻言,笑颜如花,目光暧昧地看向连成轩,娇笑道:“连大哥,你让我去我就去,你若不让,我便不去。”
其心意已然明了,对连成轩的青睐之情溢于言表。
政君垂下眼帘,心中泛起一阵酸涩,面上却依旧带着那抹浅笑,眼中隐隐有期待之色,望向连成轩。
连成轩看着媗君,随口应道:“好啊!”
恰在此时,书房中缓缓走出身着黑色官服的魏瑾。
政君见状,下意识地与成轩拉开距离,唤道:“父亲,我们出发吧!”
一行四人来到天牢,天牢倒还算干净,正月那时的恶臭基本消散,可仔细一闻,还是有些淡淡的味道。
政君强忍住不适,一步步往里走,只听媗君娇嗔道:“怎么天牢这般臭?阿姐,你当日还在这儿待了好几日,你是如何忍下的?” 说罢,眉头紧蹙,紧紧拉住成轩的衣袖。
政君心中酸涩,却佯装不在意,淡淡一笑道:“这么久了,如今已经没有此前那股子味道,现在还好,能忍便忍吧。”
言罢,与魏瑾加快脚步,朝恶臭源头走去。
只见那是一间几近废弃的牢房,里面杂草丛生,不时有鼠窜过。
赵四紧跟政君身后,到了门口,政君唤道:“四哥,劳烦你打开牢门,我们进去看看。” 好在她之前提过这桩案子,才有人得以留意。
此时,媗君一声惊呼:“父亲,你快瞧,地上有血迹,都是暗红色的!一只不废的天天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”
政君并未理会,径直走进牢房。
牢中左下角是一堆枯黄杂草,另一处有一张简陋木榻,榻下亦是杂草丛生。
政君走近那堆杂草,若非靠近,根本不知里面是何景象。她皱眉道:“四哥,麻烦将这些杂草清理一下。这间牢房之前关押过一女子,女子死后,你们竟能将此处收拾得如此干净。”
话音刚落,成轩已快步来到政君身侧。
赵四见魏瑾在场,自是恭恭敬敬地清理杂草。待只剩薄薄一层时,政君似看到杂草下有一木质地板,赵四敲了敲那地板,似有悬空之声,他使巧劲将那地板撬开,下头竟然是一土坑,而在那土坑之中,还有一层枯黄色的杂草,在那杂草中,分明一双绝望的眼睛。
政君一惊,忙喊道:“四哥,停下。最后这层,我自已来!”
赵四依言停手。政君深吸一口气,缓缓走近,看着那层枯黄杂草,只觉心跳加速,天牢深处,传来阵阵 “滴答 —— 滴答” 的滴水声,更添几分阴森。
她颤抖着伸手,一点点刨开杂草,一股极致的恶臭扑面而来,令人胃中翻涌,政君只觉眼中酸涩,泪水夺眶而出。
“难道这便是那腐烂的尸体……” 政君心中一阵难受,掀起杂草的手也停了下来,看向成轩,“成轩,我…… 我怕是受不了了!”
连成轩抬眼望去,只见政君额上已布满细密汗珠,晶莹剔透。他伸手,一层层掀开那薄如蝉翼的杂草,沉声道:“别怕,不过是具腐尸罢了,有我在。”
天牢中,腐烂气息愈发浓烈,政君不知哪来的勇气,竟伸手一把揭开杂草。刹那间,指尖一阵,定睛一看,竟是黄色的尸油碰到了指尖,紧接着,那股恶臭更甚,如利箭般直刺骨髓。
“是尸油!” 政君面色微变,强忍住恶心,仔细查看那具腐尸。
只见头骨上有明显裂痕,看来这女子死时曾受重创。成轩绕着尸体打量一圈,尸体已然腐烂,面部几近难辨,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蛆虫在蠕动。唯有衣衫尚未全腐,却也因裹在腐尸上而面目全非,白色囚服上血迹斑斑,夹杂着黄色尸油,令人作呕。政君强压下胃中翻涌,心中担忧:莫不是有尸毒?
就在此时,只听一声 “不行,我要吐了!” 政君转头望去,只见媗君面色苍白如纸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顺着脸颊滑落。
成轩屏住呼吸,掀开女尸衣衫,里面早已腐烂不堪。
政君见状,胃中一阵翻江倒海,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,沉声道:“四哥,帮我把尸体翻过来,我要仔细检查。”
“大人见谅,卑职来迟了。”此时仵作匆忙赶到,急忙跳下土坑,开始验尸。
天牢中湿气弥漫,熏人的恶臭几乎将几人淹没。原本活泼的媗君此刻面色惨白,魏瑾亦是面色沉冷,眼中难掩不适。毕竟,眼前是一具女尸,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秘密。
赵四依言将尸体翻转,只听得仵作一番查验后道:“四折头颅受到重创,脖颈处又勒痕,胸下一寸处肋骨旁,有一条两寸长的刀痕,脚踝处也有伤痕,那形似鞭痕,死者是先遭毒打,而后,被绞而死。”
政君听得那仵作之言,正思忖间,忽听背后传来魏瑾焦急的呼喊:“三丫头,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”
政君心中一紧,急忙回头,只见媗君身着浅黄色绫罗,晕倒在魏瑾怀中。
“遭了!” 政君见众人面色皆有些苍白。
仵作急忙提醒道:“大家快捂住鼻子,先出去!尸体暂且放着,我们稍后再来。”
连成轩亦觉不妙,转身接过媗君。政君拉着魏瑾,与赵四和仵作一同匆匆走出天牢。
政君望向父亲,见他额上满是汗珠,面色苍白,心中疑惑:这究竟是何缘故?
政君看着成轩怀中的媗君,从中接过焦急地呼喊着:“三妹,三妹,你醒醒……”
只见媗君面色苍白如纸,身下不知何时湿了一片,眼角还有两行淡黄色的泪水。连成轩观察些许,伸手掐住媗君的人中,转身沉着吩咐小厮:“快去备马车,送三姑娘去药房。”
不多时便将马车赶来,政君见媗君面色稍有恢复,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。
成轩抱起媗君,踏上马车,魏瑾与政君随后跟上。马车上,众人皆沉默不语,心中皆有疑惑:为何看个尸体,媗君便会晕倒?
如今已至清明时节,本是草木发芽之日,车窗外却飘起了片片雪花,真是奇哉怪也。
政君轻轻掀开帘子,雪花纷纷扬扬,落在她的手臂上,虽大雪纷飞,却无丝毫寒意,反倒有暮春的暖意,这让政君心中愈发不安。
马车至药房,成轩抱着媗君冲进药房,喊道:“大夫,快帮忙看看这姑娘!”
政君望着成轩的背影,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时,耳边传来魏瑾的声音:“政君,成轩虽有是武元山少主,但到底是江湖中人,与我们魏府门第不符。如今他对三丫头这般用心,为父觉得,他俩莫不是早已私定终身?”
政君心中一震,忙道:“父亲何出此言?连大哥对三妹只是亲情罢了。当初鸠摩空大师也说过,连大哥自幼无父无母,只有一个师傅,在我们家借住,是把我们当亲人,不会有别的心思。”
说罢,怕魏瑾再问,忙下车道:“还是先去看看三妹情况如何吧。”
魏瑾见政君有意岔开话题,也不再多言,望着漫天飞雪,叹道:“魏氏女儿可不能有失,明年便是选秀之年,魏氏定有一女入选……”
言罢,缓缓下车,走进药房。
这元城最好的药房名为 “宝芝堂”,人人皆称此处大夫医术全城最高。
政君心想,三妹在此,应无大碍。只是她心中疑惑更甚:为何会出现这般状况?为何媗君会无故晕倒?死者分明是受虐致死,为何会说是畏罪自杀?
今年的元城,怕是难有安宁之日了。想到此处,魏瑾眉头深锁,陷入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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