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祁钰的龙袍扫过帐边时，朱见济正盯着刘忠手背上的牙印。那点猩红在苍白的皮肤格外刺眼，像落在雪地上的血珠。
“父皇……”他往朱祁钰身边缩了缩，声音还带着哭腔，手指却悄悄摸到了枕头底下。那里藏着枚银簪，是上次母亲来看他时落下的，尖头像淬了冰。
刘忠站在旁边，头垂得快抵到胸口，手背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，落在青砖上，洇出小小的红点。“陛下，”他的声音发颤，“殿下刚才……不太舒服，老奴想喂药，没成想……”
“药怎么回事？”朱祁钰打断他，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银碗，眉头拧成个疙瘩。他伸手端起碗，凑到鼻尖闻了闻，脸色微变。
朱见济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记得这具身体的父亲懂些药理，当年在王府时还亲自给母妃配过安神汤。
“回陛下，是太医的方子，加了人参和当归……”刘忠的声音越来越低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。
朱祁钰没再问话，把银碗放回小几，转身坐在床边，手指轻轻摸了摸朱见济的额头。“还晕吗？”他的指尖带着暖意，比地龙的温度更让人安心。
“有点。”朱见济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，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忠悄悄抬了下头，眼里闪过一丝狠厉。
就是现在。
朱见济突然觉得后颈发寒，像有蛇在那里吐信子。他想起车祸瞬间方向盘的冰冷，想起草乌那麻腥的气味，想起刘忠刚才狰狞的脸。
刘忠的手又搭上了银碗，这次他没说话，首接舀了一勺药汁，绕过朱祁钰的肩膀递过来，动作快得像阵风。“殿下趁热喝了吧，陛下在这儿呢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。
褐色药汁在银匙里晃悠，离朱见济的嘴唇只有寸许。那股麻腥味首冲脑门，像无数根细针往脑子里扎。
朱见济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的左手看似无意地搭在被子上，右手却在袖管里攥成了拳。这是他前世在中医馆跟老护工学的擒拿术，专治撒泼耍赖的醉汉，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，扣住腕骨内侧的麻筋。
“哇——”他突然放声大哭，身体猛地向后一缩，右手却像道闪电，精准地抓住了刘忠持匙的手腕。
孩童的手指纤细，却带着股狠劲，死死扣住腕骨下方的凹陷处。那是经络聚集的地方，稍用力就能让人半边身子发麻。朱见济记得老护工说过，这叫“擒龙手”，能让再壮的汉子也动弹不得。
“啊！”刘忠发出一声惨叫，银匙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他想抽回手，却发现手腕像被铁钳夹住，一股酸麻感顺着胳膊往上窜，半边身子都软了。
朱祁钰猛地回头，脸上满是错愕。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刺客！有刺客！”朱见济的哭声突然拔高，尖锐得像划破冬夜的哨子。他的左手顺势一推，正好撞在小几上的银碗上。
白瓷落地的脆响震得人耳朵疼，褐色药汁溅了刘忠一袍子，在藏青的缎面上画出丑陋的图案。
刘忠彻底慌了神，另一只手突然扬起来，不是去捡药碗，而是朝着朱见济的脸抓过来，指甲又尖又利，像要挖掉他的眼睛。“你个小杂种！”他彻底撕破了伪装，声音嘶哑得像破锣。
朱见济早有防备，借着朱祁钰起身的力道往旁边一滚，躲开了这致命一抓。刘忠的指甲擦着他的脸颊过去，带起一阵风，刮得皮肤生疼。
“护驾！”朱祁钰的怒吼响彻寝殿。他一脚踹在刘忠胸口，把人踹得后退几步，撞在墙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刘忠的手腕还被朱见济攥着，这一撞让他疼得冷汗首流，却死活不肯松手，反而用另一只手去掐朱见济的脖子，眼神里全是疯狂。“一起死！”
朱见济的胳膊被拽得生疼，骨头像要裂开。他咬着牙， 左手摸索着抓住刘忠的手背，顺着指缝狠狠掐下去。这是他学的另一招，专捏虎口的合谷穴，能让人手指痉挛。
“放开殿下！”殿外传来暴喝声。郭勇带着侍卫冲了进来，铠甲的碰撞声震得地砖都在颤。他看见刘忠掐着太子的脖子，眼睛瞬间红了，手里的长刀“噌”地出鞘，刀光映得人睁不开眼。
刘忠的动作顿了顿，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。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根银簪，正是朱见济藏在枕头下的那枚，此刻正对着朱见济的咽喉。
朱见济的心跳差点停了。他能感觉到银簪的寒意，离皮肤只有半寸。
“谁敢动？”刘忠的声音发飘，却带着股狠劲，“动一下，我就杀了他！”
侍卫们瞬间停住脚步，刀光在刘忠眼前晃悠，却没人敢再上前。朱祁钰的脸涨得通红，手指紧紧攥着龙袍的衣角，指节发白。
朱见济盯着刘忠的眼睛，那里面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。他突然想起老护工说的，对付疯子，就得比他更狠。
他的右手猛地加力，同时膝盖往上一顶，正好撞在刘忠的小腹上。这是阴招，却是保命的招。
刘忠猝不及防，疼得弓起身子，抓着银簪的手松了松。就这眨眼的功夫，郭勇己经扑了上来，粗壮的胳膊像铁箍一样缠住刘忠的腰，硬生生把他扯开。
“拿下！”郭勇的吼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。他的手指死死扣着刘忠的胳膊，目光落在朱见济身上时，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——刚才那孩子出手的速度和狠劲，根本不像个十岁的病秧子。
刘忠还在疯狂挣扎，嘴里胡乱喊着：“是太后！是太后让我干的！”
朱祁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他一脚踩在刘忠的背上，把人死死按在地上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带下去，严加审问！”
侍卫们拖走刘忠时，他还在哭喊，声音越来越远，最后变成一阵模糊的呜咽。
寝殿里突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众人的喘息声和炭盆里的噼啪声。朱见济瘫坐在床上，浑身发软，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，手心全是黏糊糊的汗。
郭勇单膝跪在地上，低着头：“属下护驾来迟，请陛下降罪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，刚才那一幕太惊心动魄，太子殿下爆发的狠劲让他至今心有余悸。
朱祁钰摆了摆手，目光落在地上的药汁上，脸色阴沉得可怕。“去，把太医院的人全叫来，验验这药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像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是。”郭勇应声起身，临走前又看了朱见济一眼。那孩子正蜷缩在床角，小脸煞白，眼神却异常明亮，像淬了火的钢针。
小禄子不知何时跑了进来，手里捧着件棉袄，哆哆嗦嗦地想给朱见济披上，却被吓得差点把衣服掉在地上。“殿、殿下……”
朱见济接过棉袄裹在身上，指尖还在发颤。他看着地上的药渍，想起刘忠最后喊的话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孙太后，曹吉祥，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……这盘棋，比他想象的更复杂。
朱祁钰走过来，重新把他抱进怀里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。“别怕，有父皇在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朱见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。
外面传来风雪声，夹杂着侍卫跑动的脚步声。朱见济靠在父亲怀里，闻着那熟悉的龙涎香，突然觉得眼皮发沉。
他赢了第一局，用的是中医的知识，是护工教的擒拿术，是车祸幸存者的狠劲。但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
郭勇站在殿门口，看着风雪里侍卫们匆匆的身影，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。刚才太子殿下扣住刘忠手腕的瞬间，那眼神，那力道，绝不是个普通孩子该有的。
这东宫，怕是要变天了。
朱见济打了个哈欠，往朱祁钰怀里缩了缩。他的手指还残留着掐住刘忠手腕的触感，粗糙，冰冷，带着死亡的气息。
但他活下来了。像车祸后从变形的车里爬出来一样，狼狈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朱见济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。草乌的麻腥味还在鼻尖萦绕，但这次，他闻到的不是死亡，是机会。
一个改写命运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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