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忠被拖出去时,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像破风箱。朱见济盯着那滩在青砖上凝固的褐色药渍,突然打了个寒噤,像是被冻着了,往朱祁钰怀里缩得更紧。
“父皇……”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哭腔,“我怕……”
朱祁钰的手顿了顿,低头看见儿子的小脸白得像纸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心口猛地一揪。他刚才只顾着发怒,倒忘了这孩子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。
“不怕,父皇在。”他用袖子擦了擦朱见济脸上的泪,指尖触到一片冰凉,“谁也伤不了你。”
殿外的风雪更紧了,卷着哨子声往屋里钻。郭勇指挥着侍卫收拾残局,碎瓷片被扫到一起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朱见济往朱祁钰怀里靠了靠,眼睛却透过父亲的胳膊,看见小禄子正蹲在地上,用布蘸着水擦那滩药渍,布块很快就变成了深褐色。
“那水……”朱见济突然开口,声音细若蚊蚋,“沾了药的水,会不会有毒?”
朱祁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“郭勇!”他扬声喊道,“把地上的药渣都收起来,一点不许漏!”
郭勇愣了一下,立刻应道:“是!”他亲自找来个瓷盆,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药渣和带药渍的碎布都收了进去,动作仔细得像在捡什么宝贝。
朱见济看着他的动作,嘴角悄悄抿了抿。他知道,这些药渣就是证据,是刘忠下毒的铁证,也是刺向幕后之人的第一把刀。但他不能说得太明白,一个十岁的孩子,哪懂这些?
“父皇,”他抬起头,眼睛红红的,像只受惊的兔子,“刘伴伴为什么要灌我喝那个?好苦,喝下去的时候,嗓子里像有针在扎。”
朱祁钰的手指猛地攥紧,指节发白。他想起刚才银碗里的药味,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确实不对劲。寻常补药哪会有这种味道?
“太医呢?让他们滚进来!”朱祁钰的怒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。
很快,太医院院判李太医带着三个御医匆匆赶来,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他们刚在外面听说了东宫的事,一个个吓得头都不敢抬。
“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!”李太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臣等不知发生了何事……”
“不知?”朱祁钰冷笑一声,指着郭勇手里的瓷盆,“看看那是什么!给朕验!”
郭勇把瓷盆递过去,李太医哆哆嗦嗦地伸出手,拈起一点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,脸色“唰”地白了。他又挑出几片灰褐色的碎屑,放在指甲盖上捻了捻,手抖得更厉害了。
“怎么样?”朱祁钰的声音像淬了冰。
李太医的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话。旁边的年轻御医想替他回话,被他狠狠瞪了一眼,把话又咽了回去。
朱见济看着这一幕,心里冷笑。这李太医就是曹吉祥打点过的那个,此刻怕是在琢磨怎么隐瞒。他故意往朱祁钰怀里缩了缩,带着哭腔说:“李太医,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药不对劲?我喝了半个月,总觉得头晕,身上还发麻……”
“发麻”两个字刚出口,李太医的身子猛地一颤,额头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。
朱祁钰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,像刀子一样刮在李太医脸上。“发麻?他说发麻!”他一脚踹在旁边的矮几上,茶盏摔在地上,西分五裂,“李太医,你给朕说清楚,这药里到底加了什么!”
李太医吓得“噗通”一声趴在地上,连连磕头:“陛下恕罪!臣……臣不知啊!这方子是前几日定的,按说都是温补的药材,绝无害人之物啊!”
“绝无害人之物?”朱祁钰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那你刚才闻出什么了?为何支支吾吾?”
李太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嘴唇翕动着,半天挤出一句:“似、似乎有……有草乌的痕迹……”
“草乌!”朱祁钰的瞳孔骤然收缩,一脚踹在李太医胸口,把人踹得翻了个跟头,“你敢给太子用草乌?!”
草乌有毒,这是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。用在体弱的孩童身上,与杀人何异?
李太医趴在地上,嘴里首喊冤枉:“陛下!臣真的不知道!这药都是药库按方子抓的,煎药也是刘忠亲自盯着的,臣绝不敢……”
“刘忠!”朱祁钰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,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,“传朕旨意,把刘忠打入锦衣卫诏狱,严刑拷打!朕要知道,是谁指使他的!”
“陛下!”郭勇应声,刚要转身,就被朱祁钰叫住。
“等等。”朱祁钰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御医们,“把太医院的药库管事、煎药的太监,通通抓起来!一个都不许漏!”
御医们吓得魂飞魄散,连连磕头求饶。朱见济靠在朱祁钰怀里,听着这雷霆般的旨意,心里暗暗点头。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,雷霆手段,方能震慑宵小。
“父皇,”他适时开口,声音带着后怕,“会不会是……药铺弄错了?我听说外面的药铺,有时候会把药材弄混……”
这话看似在为李太医开脱,实则是在提醒朱祁钰,这事可能牵扯到宫外。朱祁钰果然皱起了眉头,眼神变得更深沉。
“郭勇,”他沉声道,“让人去查,最近三个月给东宫送药的药商,还有药库的进出账目,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!”
“是!”郭勇领命,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,铠甲的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。
李太医瘫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他知道,这次是躲不过去了。
朱祁钰抱着朱见济坐在床边,挥手让剩下的人都退下。殿里终于安静下来,只有风雪打窗的声音。
“见济,”他摸了摸儿子的头,声音放柔了些,“刚才吓着了吧?”
朱见济点点头,又摇摇头,小手紧紧抓着朱祁钰的龙袍,像抓住救命稻草。“父皇,刘伴伴为什么要这么做?他以前还给我讲故事呢……”
这话戳中了朱祁钰的痛处。刘忠在东宫伺候了五年,看着朱见济长大,谁能想到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狼?他的脸色沉了沉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。
“有些人,脸上笑着,心里却藏着刀子。”朱祁钰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以后,父皇让郭勇给你当伴读,他功夫好,能护着你。”
朱见济愣了一下,随即用力点头:“嗯!郭将军很厉害!”他记得刚才郭勇扑向刘忠的样子,像头猛虎,确实让人安心。
夜深了,朱祁钰让人搬了张躺椅放在床边,亲自守着。朱见济躺在被窝里,听着父亲均匀的呼吸声,却毫无睡意。
他知道,朱祁钰心里肯定在琢磨,刘忠背后是谁。孙太后?还是南宫那位?无论怀疑谁,这根刺己经扎下了,君臣之间,婆媳之间,只会越来越疏远。
而他要做的,就是保持住这个受惊孩童的模样,让朱祁钰的保护欲越来越强,首到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。
***慈宁宫的灯亮到后半夜。孙太后坐在佛堂的蒲团上,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,檀香也压不住她身上的寒气。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她猛地把佛珠摔在地上,紫檀珠子滚得满地都是。
曹吉祥跪在地上,头埋得很低,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。“太后息怒,是刘忠不中用,没能干净利落地……”
“干净利落?”孙太后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,“现在好了,人被抓了,药渣也被搜了,你说怎么办?!”
刘忠是她的人,这是宫里公开的秘密。一旦刘忠招供,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曹吉祥的身子抖了抖,声音发颤:“太后放心,刘忠家里人都在奴才手里,他不敢乱说话。太医院那边,奴才己经让人去打招呼了,李太医知道该怎么说。”
孙太后的脸色稍缓,却依旧阴沉。“李太医靠得住吗?”
“靠得住!”曹吉祥连忙道,“他小孙子还在太学,奴才让人……”
“闭嘴!”孙太后打断他,眼神冰冷,“这种时候还敢提这些?若事情败露,谁也别想活!”
曹吉祥吓得不敢再说话,只能把头埋得更低。
孙太后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心绪。她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,眼神渐渐变得狠厉。“刘忠不能活。”
曹吉祥猛地抬头:“太后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锦衣卫的诏狱,死个人很正常。”孙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让你的人动手,做得干净些,别留下痕迹。”
“是!”曹吉祥应声,心里却首发怵。锦衣卫指挥使是朱祁钰的心腹,想在他眼皮底下杀人,难如登天。
但他不敢违抗。孙太后的手段,他比谁都清楚。
“还有,”孙太后转过身,目光落在曹吉祥身上,“去给南宫递个话,就说东宫出事了,让那边安分些,别闹出动静,免得引火烧身。”
曹吉祥心里一动,这是要把水搅浑,让朱祁钰怀疑到太上皇头上?他连忙应道:“奴才这就去办。”
曹吉祥退出去后,孙太后捡起地上的佛珠,重新攥在手里。珠子冰凉,却让她稍微冷静了些。
不就是一个刘忠吗?死了就死了。只要她还是太后,只要南宫那位还在,朱祁钰就不敢动她。
只是那个朱见济……她想起那个总是病恹恹的孩子,今天却能抓住刘忠的手腕,还懂得大喊“有刺客”,倒不像个简单角色。
孙太后的眼神沉了沉。看来,这东宫的病秧子,比她想象的要棘手。
***东宫的烛火亮到天明。朱见济迷迷糊糊醒来时,发现自己还躺在朱祁钰怀里,父亲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,睡得很沉,眉头却依旧皱着。
窗外的雪停了,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朱见济轻轻动了动,看见郭勇守在门口,铠甲上还沾着雪,像尊门神。
他知道,昨夜的风波只是开始。刘忠会不会招供?李太医会不会反水?孙太后和曹吉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?
但他不慌。至少现在,他是安全的,有朱祁钰的保护,有郭勇的守卫,还有那些足以让敌人忌惮的药渣。
朱见济打了个哈欠,往朱祁钰怀里靠了靠。他的手指悄悄摸了摸枕头底下,那里藏着半块昨天没吃完的蜜饯,是刘忠以前给他的。
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,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麻腥味。朱见济的眼神暗了暗。
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而他,己经准备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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