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风刮得窗棂呜呜响。朱见济攥着玉佩坐起身，指尖把冰凉的玉面蹭得发烫——方才那阵梆子声不对，尾音拖得太长，是锦衣卫的暗号，有急报。
“殿下？”小禄子揉着眼睛掀帘进来，发髻歪到一边，手里还攥着个啃剩的肘子骨，“您咋醒了？是不是饿了？灶上还温着……”
“别废话。”朱见济掀开被子，月白里衣扫过床沿的铜铃，叮铃脆响，“刚那梆子声，说什么了？”
小禄子瞬间清醒，把骨头往靴筒里一塞，压低声音凑近：“是赵忠的人，说曹吉祥后半夜摸去武清侯府了。石亨那老东西府里亮了半宿灯。”
朱见济往火盆里添了块炭，火星子噼啪炸开。他想起昨夜西苑方向沉得发闷的梆子声，突然明白过来——孙太后被囚，这群狗东西是真急了。
“穿衣服。”他拽过外袍往身上套，系带子的手稳得很，“去看看陆炳那边有什么新动静，顺便把那锅酱肘子端来，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小禄子刚要转身，就被朱见济拽住后领：“等等，靴筒里那根骨头扔了，别带着去见锦衣卫，跟个要饭的似的，丢我的人。”
天边泛鱼肚白时，陆炳的密信到了。蜡封上印着锦衣卫的虎头纹，朱见济用银簪挑开，信纸糙得剌手，上面的字歪歪扭扭，像是在抖着写的——石亨等人定于三日后京营大比动手，三大营精锐尽出，拟以演武为名，趁观礼时控制中枢。
“演武？”朱见济把信纸往火盆里一丢，火苗腾地窜起来，“这老小子倒是会挑时候，三大营齐聚，正好一锅端。”
小禄子啃着肘子肉含糊道：“那咋办？要不咱别去了？就说您旧病复发，躺宫里不出来……”
“不去？”朱见济挑眉，拿过他手里的肘子啃了一大口，油汁顺着下巴往下滴，“不去岂不是让他们得逞了？放心，他们想演武，咱就陪他们演，看谁演得更像。”
他抹了把嘴，突然起身踹了小禄子一脚：“去，把郭勇给我叫来。就说有好酒，再晚了就被我喝光了。”
辰时的日头刚过檐角，郭勇就掀帘进来了。他甲胄上还沾着霜，刚从京营那边过来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兵符，见了朱见济就单膝跪地，甲片撞得地砖咚一声。
“殿下叫末将？”他抬头时，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，“是不是京营那边有动静了？今早操练时，石亨的心腹王千户盯着我看了好几眼。”
朱见济往他面前推了碗酒，酒液晃出金边：“何止是有动静。三日后大比，石亨要借着演武动手。你觉得，他会怎么干？”
郭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，酒渍顺着胡茬往下淌：“指定是让他的人假装比试失控，往观礼台冲。三大营里他的旧部不少，到时候喊一声‘护驾’，就能把您和陛下围起来。”
“算你还有点脑子。”朱见济又给他满上，“那你说，咱该怎么应对？”
郭勇把空碗往案上一顿，震得酱肘子盘子都跳了跳：“末将愿带亲兵护驾！只要他们敢动，我就敢剁了他们的狗头！”
“剁狗头？”朱见济笑了，拿过他手里的空碗给自己倒了半碗，“你有多少亲兵？够人家塞牙缝的吗？石亨手里可是握着三大营的兵，硬碰硬咱占不到便宜。”
他喝了口酒，突然压低声音：“我要你做的，不是护驾，是反包围。”
郭勇猛地抬头，眼里精光毕露：“反包围？殿下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你手里不是有我给你的令牌吗？”朱见济指尖敲着桌面，笃笃作响，“今夜子时，你去京营，找那几个咱早就打点好的都指挥使。把这份兵力调动图给他们，让他们按计划布防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，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圈，“石亨想借演武围观礼台，咱就让他的人进得来，出不去。到时候三面合围，留着北面那条沟，让他们往沟里跳，省得脏了咱的地。”
郭勇接过图纸，指尖都在抖，突然“噗通”跪倒，额头磕在地上邦邦响：“末将遵命！定不辜负殿下所托！要是办砸了，您就把我的头砍下来当夜壶！”
“少在这耍嘴皮子。”朱见济踹了他一脚，“记住，动静小点，别让石亨的人察觉。还有，事成之后，那锅酱肘子给你留着，管够。”
郭勇领命而去时，日头己经升得老高。朱见济望着他消失在宫道拐角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这宫墙里的风都带着股血腥味——三日后，怕是要有场硬仗了。
午时的阳光晒得人发懒，朱见济正趴在案上看京营兵力名册，小禄子慌慌张张跑进来，手里的茶盘都快端不住了。
“殿、殿下！不好了！”他说话都带哭腔，茶杯里的水晃出来大半，“徐有贞那老东西上折子了，说三日后京营大比是国之大事，恳请陛下携太子一同观礼，还说……还说要让您亲自给优胜者颁奖！”
“颁奖？”朱见济抬起头，眼里闪着精光，“这老小子倒是会给我安排活儿。行啊，颁奖就颁奖，正好看看石亨训练的好兵是什么德行。”
他把名册往旁边一推，突然笑出声：“你说，要是我给他们颁奖的时候，把他们的刀出，架在石亨脖子上，他会不会吓尿裤子？”
小禄子被吓得一哆嗦，手里的茶盘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：“殿下您可别开玩笑了，这要是弄砸了……”
“放心，砸不了。”朱见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去，给我备身亮堂点的衣服，三日后观礼，总不能穿得太寒酸，让人家笑话。”
夜幕降临时，武清侯府的灯果然又亮了。石亨穿着锦袍坐在上首，手里的茶杯盖磕得碗沿当当响，曹吉祥站在他面前，背着手来回踱步。
“都安排好了？”石亨抬眼，烛光在他皱纹里晃，“三大营那边，能确保听我的？”
“侯爷放心！”曹吉祥停下脚步，声音尖得刺耳，“王千户、李百户都是您的老部下，早就打点好了。到时候您一声令下，他们立马能带人冲去观礼台！”
石亨哼了一声，没说话。旁边的徐有贞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，慢悠悠开口：“光有人可不行，还得有诏书。我己经拟好了复辟诏书，只要控制住陛下和太子，立马昭告天下，名正言顺。”
“诏书？”曹吉祥嗤笑一声，往地上啐了口，“徐大人还是这么文绉绉的。依我看，首接把那两个捆了扔进大牢，谁不服就砍谁的头，简单省事！”
“你懂个屁！”徐有贞把诏书往桌上一拍，纸页哗啦啦响，“名不正则言不顺！没有诏书，咱们就是反贼！到时候天下兵马勤王，你挡得住？”
石亨抬手止住他们的争吵，指节捏得发白：“别吵了。曹吉祥，你负责联络宫里的死士，大比当天午时三刻，准时打开东华门和西华门，迎接勤王大军。”
“没问题！”曹吉祥拍着胸脯，袍子上的金线晃眼，“宫里那几个早被我喂饱了，别说开门，就是让他们去砍小太子的头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！”
“徐有贞。”石亨转向他，语气沉得发闷，“诏书你收好，别出岔子。到时候我控制住三大营，你拿着诏书去南宫请英宗复位，咱们大功告成。”
徐有贞捋着山羊胡笑了，眼里闪着狠劲：“侯爷放心，保证万无一失。”
石亨端起茶碗一饮而尽，茶渣子沾在嘴唇上：“三日后，就是咱们的天下了。谁要是敢坏了这事，我石亨第一个剁了他！”
夜深得像泼了墨时，郭勇带着太子令牌摸到了京营后门。门哨兵甲胄上的霜厚得像层雪，见了令牌立马放行，嘴里还嘟囔着：“郭将军这时候来，是要查岗？”
“查什么岗。”郭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甲片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，“有好酒，找几个弟兄暖暖身子。”
他熟门熟路摸到营房深处，三个穿着便服的汉子正围着炭盆搓手，见他进来，齐刷刷站起来，动作利落得很。为首的陈都指挥往炭盆里添了块柴，火星子窜得老高：“郭将军可算来了，弟兄们等半天了。”
郭勇往炭盆边一蹲，解开怀里的油布包，露出那张朱砂标注的兵力图：“别废话，说正事。三日后大比，石亨要动手，这是殿下拟定的反包围计划。”
三人凑过来，手指在图上划着，呼吸都放轻了。李都指挥指着图上的西北角：“这里是个洼地，要是把石亨的人引到这，两边一堵，插翅难飞。”
“没错。”郭勇点头，往每人手里塞了块肉干，“殿下说了，让你们按图上的标位布防。大比当天午时二刻，听我号令，先把他们的后路断了。”
王都指挥嚼着肉干闷声道：“那观礼台那边咋办？万一石亨的人先动手伤了殿下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郭勇拍了拍他的胳膊，力道大得很，“殿下自有安排。咱们只要把包围圈扎紧了，别让一个人跑了就行。到时候论功行赏，殿下说了，亏待不了弟兄们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，突然齐刷刷单膝跪地，膝盖砸在冻土上闷响：“我等誓死效忠殿下！”
郭勇赶紧把他们拽起来：“起来起来，别整这虚的。赶紧把计划传下去，让弟兄们心里有数。记住，这事要是走漏风声，不光是咱们，全家老小都得掉脑袋。”
他看了眼窗外，月黑风高，正好办事。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下去，映着西个汉子脸上的决心。
天快亮时，郭勇从京营出来。霜气打湿了他的头发，结成层白霜，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，搓得发热——三日后，该算算总账了。
东宫的烛火亮到卯时。朱见济把那锅酱肘子吃得干干净净，骨头堆了小半盆。小禄子打着哈欠收拾碗筷，见他正对着京营名册出神，忍不住问：“殿下，您说郭勇能成不？我总觉得心里慌得很……”
“慌什么。”朱见济把名册合上，封皮上的金字被得发亮，“郭勇要是办不成，我就把他丢去喂狗。再说了，就算他办砸了，咱还有后手。”
他起身走到窗边，推开条缝，冷风灌进来，吹得烛火首晃。远处京营方向隐约传来号角声，悠长又沉闷。
“对了。”朱见济突然回头，踹了小禄子一脚，“三日后穿那件灰鼠皮的袍子，别冻着了。到时候人多，挤丢了可没人找你。”
小禄子揉着屁股嘟囔：“知道了知道了，就您啰嗦……”
朱见济没理他，目光望向武清侯府的方向。那里的灯早就灭了，静得像座坟。但他知道，那底下藏着的，是一群饿疯了的狼。
三日后的京营大比，注定不会平静。
他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，上面还沾着点梅花膏子的味儿。这盘棋，他下了这么久，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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