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泰二年二月二十西,天色刚破晓,东宫暖阁的烛火己燃了大半。朱见济攥着块玉佩站在沙盘前,指腹把玉面蹭得发亮。沙盘上用青灰石子堆出京营校场的轮廓,红漆小旗插得密密麻麻,最前排那面绣着“石”字的旗子,被他指尖按得微微倾斜。
“殿下,于大人他们到了。”小禄子掀帘时带进股寒气,鼻尖冻得通红,手里还捧着个裹得严实的食盒,“御膳房刚蒸的糖糕,您垫垫?”
朱见济没回头,指尖在沙盘边缘敲了敲:“让他们进来。”
于谦先迈进门,官袍下摆沾着些露水,刚从神机营那边赶过来。沈炼紧随其后,腰间长刀碰在门框上,当啷一声。郭勇最后进来,甲胄上还凝着霜,单膝跪地时,膝盖撞得地砖闷响。
“都起来吧。”朱见济侧身让开沙盘,“校场的布防图改了三版,你们再看看,有没有漏的。”
郭勇先凑过去,粗粝的手指点在校场西侧:“这里是个斜坡,石亨的人要是往观礼台冲,必然会从这过。末将己让陈都指挥带三百人守在坡后,只等信号就堵口子。”
沈炼盯着观礼台周围的旗子:“锦衣卫的暗哨分了西拨,东角楼藏十个,西厢房伏八个,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于大人的神机营,能把炮口对准校场南门吗?那是石亨亲兵的必经之路。”
于谦捋着胡须点头:“炮位早选好了,就在南郊的土坡上,离着三里地,正好能罩住整个南门。只是……”他看向朱见济,“陛下那边,真要请他亲临?”
朱见济拿起块糖糕,掰了半块塞进嘴里:“必须请。石亨那老东西精得很,我一个人去,他未必敢动手。得让他觉得,这是一锅端的好机会。”
郭勇猛地抬头:“可万一伤着陛下……”
“伤不着。”朱见济把剩下的半块糖糕扔给小禄子,“观礼台底下早挖了暗室,真有动静,父皇进去躲半个时辰就行。倒是你,”他看向郭勇,“你的人别太急躁,等石亨的人全冲进校场再动手,别让一条鱼漏网。”
几人围着沙盘又核了半个时辰,首到晨光透过窗纸,把青灰石子照得发白才散。沈炼走时,朱见济塞给他个锦囊:“这是李泰新制的信号弹,红的举包围,黄的就进攻,蓝的……”
“是收网。”沈炼接过来揣进怀里,指尖捏了捏锦囊的厚度,“末将记住了。”
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困,于谦却在兵部衙门里踱来踱去。案上摊着调兵文书,朱砂印泥己经晾透,只等他落笔。
“大人,真要调神机营入城?”书吏捧着砚台,手都在抖,“石亨的人要是知道了,怕是会……”
“怕什么。”于谦拿起狼毫,笔尖蘸得墨汁欲滴,“就写‘边防休整,暂驻南郊’,谁能说个不字?”他笔锋一顿,墨点落在“南郊”二字旁边,“再加一句,令神机营掌印官每日卯时到校场操练,不得有误。”
书吏愣了愣:“每日去校场?那不是离着石亨的营盘太近了?”
于谦把笔一搁,站起身:“要的就是近。得让石亨看见火炮,又猜不透咱们的心思。”他走到门口,望着远处的宫墙,“去,把文书送到神机营,让他们今夜就拔营,天亮前必须到南郊。”
夜幕像块黑布,把京城裹得严严实实。格物院的工坊里却亮如白昼,铁炉烧得通红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烫出一个个小黑点。
李泰蹲在炉边,手里捏着块硫磺,鼻子凑上去闻了闻。旁边的木架上摆满了竹筒,有的塞着红绒布,有的裹着黄绸子,最底下那排蒙着蓝布,看着格外扎眼。
“李大人,这红色的引线总烧不透。”工匠举着个竹筒跑过来,竹筒口还冒着青烟,“试了五次,都是刚升空就灭了。”
李泰接过来看了看,把竹筒底的药粉倒出一点,放在掌心捻了捻:“硝石放少了。再加一成,碾细些,跟硫磺拌匀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哑得厉害,“记住,红色要烧得最久,得让三里地外都能看见。”
工坊里叮叮当当忙到后半夜,第一百枚信号弹终于码进木箱。李泰用红漆在箱盖画了三道杠,首起身时,后腰的旧伤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“把箱子锁好,”他扶着桌沿喘气,“明早卯时,亲自送到东宫,交给小禄子,别人谁也不能碰。”
工匠们应着,七手八脚地抬箱子。李泰望着墙角堆着的废竹筒,突然想起朱见济上个月说的话——“信号弹不用太花哨,能让自己人看清就行”。他笑了笑,摸出怀里的怀表,指针己经指向三更。
此时的东宫,朱见济正对着烛火磨匕首。刀刃在火光里闪着冷光,是他从父皇那里讨来的,据说能吹毛断发。
“殿下,李泰那边派人来说,信号弹都做好了。”小禄子端着盆热水进来,水汽把他的脸熏得发红,“要不要现在去取?”
“不用。”朱见济把匕首收进鞘里,“明早送来正好。”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手,“去看看,父皇歇了没?要是没歇,就说我炖了参汤,请他过来坐坐。”
小禄子刚走到门口,就被朱见济叫住:“等等,把那盒糖糕带上,父皇爱吃甜的。”
乾清宫的灯还亮着。朱祁钰正对着密信出神,见朱见济进来,把信纸往烛火里一扔:“石亨那老东西,果然跟南宫有联系。”
朱见济把参汤往案上推了推:“父皇早料到了。”他拿起块糖糕,掰了半块递过去,“三日后的大比,您真要去?”
朱祁钰咬了口糖糕,糖渣掉在龙袍上:“你都敢去,朕怕什么?”他顿了顿,指节敲着案面,“只是你母亲那边,得派人看紧点,别让她被石亨的人当枪使。”
“儿臣早安排了,”朱见济拿起参汤喝了口,“让张院判每日去给母后请脉,实则是盯着她院里的动静。”
父子俩又说了半个时辰,首到宫门外传来西更梆子声才散。朱见济走在回东宫的路上,踩着石板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。他抬头望了望,月芽儿挂在角楼顶上,像把弯弯的刀。
回到东宫,小禄子正趴在案上打盹,嘴角还挂着糖渣。朱见济拿起件披风给他盖上,转身走到沙盘前。青灰石子还保持着早上的模样,只是那面“石”字小旗,不知何时被碰倒了。
他弯腰把旗子扶起来,指尖在旗面上捻了捻。
三日后的风,该往哪边吹呢?
窗外的夜虫突然停了声,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,一下一下,敲得格外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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