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二十五的晨光刚漫过东宫门槛,朱见济正用银簪挑着糖糕上的蜜饯,檐下突然传来甲胄撞地的重响。小禄子手里攥着封火漆开裂的密信,信纸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。
“殿、殿下!大同来的急报!”他说话时糕渣掉在朱见济手背上,“八百里加急,郭总兵亲笔!”
朱见济抬手接过密信时指尖顿了顿——火漆印是朵半开的梅花,是郭登独有的记号。展开信纸,墨迹洇了好几处,显是写得急,笔锋都带了颤:“鞑靼脱脱不花聚三万铁骑于边境,营帐连绵三十里,斥候探得他们每日向西张望,似在等什么消息。”
最后那句墨迹尤其深,几乎要戳破纸背:“恐与京城异动有关,望殿下早做打算。”
朱见济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,糖糕的甜腻还在舌尖,心口却猛地一沉。他转身往沙盘走,靴底碾过地上的糕渣,留下串模糊的脚印。
“石亨这老东西,果然留了后手。”他把信纸按在沙盘边缘,青灰石子被压得簌簌落,“三万铁骑……倒真是舍得下本钱。”
小禄子凑过来,见沙盘上京营校场的旗子旁多了堆黑石子,突然明白过来:“殿下的意思是,鞑靼是石亨请来的?”
“不然呢?”朱见济抓起把黑石子往沙盘西北撒,“脱脱不花闲得慌,跑到大同来晒太阳?”他指尖点着那片黑石子,“石亨许了他们好处,要借这三万铁骑当靠山。一旦京城得手,就让鞑靼入关劫掠,他好坐收渔利。”
正说着,沈炼掀帘进来,腰间长刀带进来股寒气。他见沙盘上的黑石子,眉头当即拧成疙瘩:“殿下,大同有动静?”
“郭登刚送来的信。”朱见济把信纸递给他,“你觉得,咱们该怎么应对?”
沈炼快速扫完信纸,指腹在“三万铁骑”那行字上蹭了蹭:“需立刻派人去大同,让郭总兵稳住阵脚。鞑靼若敢动,先断他们的粮道。”
“断粮道?”朱见济笑了声,拿起块石子弹向沙盘,正打中那面“石”字旗,“太便宜他们了。”他转身往案前走,“小禄子,取密信专用的青竹纸来。”
青竹纸铺开时带着草木气,朱见济提笔蘸墨,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。小禄子在旁研墨,见他盯着纸角的竹纹出神,忍不住小声问:“殿下要给郭总兵下什么令?”
“让他等着。”朱见济落了笔,字迹比平日重了三分,“敌不动,我不动。”他顿了顿,添上后半句,“备好轰天雷,只待京城事了,便送他们一份大礼。”
沈炼在旁看着,突然道:“殿下是想……借这次机会,彻底解决北方边患?”
“不然养着他们过年?”朱见济放下笔,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,“石亨引狼入室,正好让咱们一锅端。既除内奸,又扫外寇,省得日后麻烦。”他把信纸折成细条,塞进根中空的竹管,“沈炼,这信你亲自安排人送,务必在明日午时前到郭登手里。告诉他,多备些烈酒,轰天雷里掺上,烧得更旺。”
沈炼接过竹管,指尖在管身上敲了敲:“末将这就去办。只是……”他看向沙盘,“京城这边,怕是要更紧些了。”
“放心。”朱见济拿起块糖糕塞进嘴里,“该紧的,是石亨的脖子。”
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发懒,朱见济正趴在案上画大同地图,小禄子端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,碗沿凝着层水珠。
“殿下,于谦大人求见,说神机营己到南郊,炮位都架好了。”他把酸梅汤往案上推,“还说……石亨派人去南郊看过了,没起疑心。”
“没起疑心才怪。”朱见济喝了口酸梅汤,冰凉顺着喉咙往下滑,“老狐狸怕是在琢磨,咱们到底想干什么。”他放下碗,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笔筒,毛笔滚了一地,“让于大人进来吧,正好有事跟他商量。”
于谦进来时官袍上沾着尘土,显然是刚从南郊回来。他接过小禄子递的酸梅汤,一口喝了大半,抹了抹嘴:“殿下,炮位选在土坡上,正对着京营南门,射程够得到观礼台。”
“够不够得到大同?”朱见济突然问。
于谦愣了愣,随即明白过来:“殿下是想……”
“郭登刚送了信,鞑靼在边境等着呢。”朱见济把地图推给他,“三万铁骑,石亨的外援。”
于谦看着地图上圈出的鞑靼营地,眉头拧得更紧:“若他们趁京城乱时南下,大同怕是顶不住。需再调些兵去增援。”
“不用调。”朱见济指着地图上的峡谷,“郭登说这里是鞑靼必经之路,两边是悬崖。到时候把轰天雷往峡谷里一扔,保管他们有来无回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让郭登备了掺烈酒的轰天雷,烧起来连石头都能裂。”
于谦放下地图,眼里闪过丝诧异,随即化为赞叹:“殿下考虑周全。只是……此事若成,北方至少能安稳十年。”
“十年不够。”朱见济拿起支毛笔,在地图上画了道长线,“要让他们三十年不敢南下。”他把笔一搁,“于大人,神机营的火炮,除了守南门,还得盯着通往通州的路。石亨若败,说不定会往通州跑,想从水路逃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于谦起身拱手,“臣这就去安排。”
“等等。”朱见济叫住他,“让将士们多备些箭,火炮打完了,还能用箭射。”
于谦应着,转身时脚步轻快了些。朱见济望着他的背影,端起酸梅汤又喝了一口,冰凉里带着点甜。
夜幕沉沉压在草原上。脱脱不花的王帐里点着盏牛油灯,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。他手里捏着封密信,信纸是大明的宣纸,带着股淡淡的墨香,却写着最阴狠的话。
“王爷,石亨那边说,三日后京营大比,他会动手。”帐外走进个络腮胡的汉子,手里捧着碗马奶酒,“还说只要控制了大明皇帝,就把大同、宣府割给咱们,让咱们在那里放牧。”
脱脱不花冷笑一声,把密信往灯上凑,火苗舔着信纸边缘,很快烧出个黑窟窿。“割给咱们?他石亨算个什么东西,也配给本王许诺土地?”他喝了口马奶酒,膻味在舌尖散开,“大明的皇帝和太子斗得越凶越好,最好两败俱伤,到时候不用他割,整个中原都是咱们的。”
络腮胡汉子咧嘴笑了,露出黄黑的牙:“王爷说得是。等大明乱了,咱们的铁骑踏进去,抢他们的粮食、女人,让他们也尝尝当年被掠的滋味。”
“急什么。”脱脱不花放下酒碗,指节敲着案上的地图,“再等等。等京城那边有了确切消息,咱们再动。”他看向帐外,月光透过毡帘的缝隙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,“让斥候再探,一有动静,立刻回报。”
“是!”络腮胡汉子应着,转身出了帐。
脱脱不花独自坐在帐里,望着跳动的灯火,眼里闪着贪婪的光。他想起小时候,父亲给他讲成吉思汗的故事,说蒙古铁骑曾踏遍中原,何等威风。如今,他也要像成吉思汗一样,率军南下,重现当年的辉煌。
帐外传来马蹄声,越来越近。脱脱不花猛地抬头,帐帘被掀开,进来个满身是雪的斥候。
“王爷,大明大同方向有动静,郭登的人在峡谷里布了防。”斥候单膝跪地,声音发颤,“还、还看到他们在往峡谷里运箱子,不知道装的什么。”
脱脱不花皱起眉,郭登是员猛将,不好对付。但他并不担心,大同的兵力有限,根本挡不住三万铁骑。“让弟兄们做好准备,”他沉声道,“只要京城那边有消息,咱们就立刻南下,先取大同,再逼北京!”
斥候应着退下。脱脱不花重新拿起地图,手指在大同的位置上重重一点。
三日后,就是大明的死期,也是他脱脱不花的天下!
此时的京城,朱见济正站在窗前,望着天边的残月。小禄子端来碗热腾腾的羊肉汤,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“殿下,夜深了,该歇了。”小禄子把羊肉汤往他手里塞,“明日还要跟陛下商量大比的事呢。”
朱见济接过羊肉汤,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。他喝了口汤,膻味里带着点辣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“小禄子,你说,这仗打完了,咱们去大同看看好不好?听说那里的草原,一眼望不到头。”
小禄子愣了愣,随即笑道:“好啊,到时候让郭总兵请咱们吃烤全羊,听说他烤的羊,外焦里嫩,可好吃了。”
朱见济笑了,望着窗外的月光,眼里闪着期待的光。他知道,三日后的京营大比,不仅是石亨的末日,也是大明新的开始。
夜色渐深,东宫的烛火却亮了整整一夜。沙盘上的旗子被重新摆过,黑石子围成的圈更紧了。而在遥远的草原上,王帐里的牛油灯也亮着,映着脱脱不花贪婪的脸,浑然不知自己己踏入了别人布好的陷阱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朱见济终于趴在案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那封郭登送来的密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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