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泛起鱼肚白，东宫的烛火就灭了。朱见济对着铜镜系软甲的系带，玄色缎面下衬着细密的铁甲片，贴在身上凉丝丝的。小禄子蹲在地上给他系靴带，手指总往靴筒里摸，那里藏着枚铜制的信号器，捏碎了能发出尖啸。
“殿下，今日校场大比，各部将领都到了，真不用多带些人？”小禄子的声音发颤，系带在靴筒上绕了三圈还没系紧。他昨儿听侍卫说，这次大比是景泰帝登基后第三次校场阅武，连宣府、大同的边将都遣了亲信观礼，说是要选十名锐士补入神机营。
“人多了，反倒碍眼。”朱见济从镜中看他，指尖把领口的盘扣系得严丝合缝，“去年大比，石亨的人夺了头名，陛下赏了副嵌宝甲，今年他保准还想抢功。”他拿起案上的玉佩塞进怀里，玉面贴着软甲，凉得让人清醒，“把灶上那半块桂花糕装着，听说大比要比到午时，饿了好吃。”
乾清宫的銮驾己在宫门口等着。朱祁钰穿着明黄常服，外罩件石青暗纹披风，见朱见济走来，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：“穿得倒利索。知道今日比什么？”
“儿臣听说，分骑射、步战、器械三科。”朱见济扶他上銮驾，指尖碰着父皇的袖口，比往日凉些，“骑射比的是‘百步穿杨’，步战要演‘鸳鸯阵’，器械科……怕是要比石将军最得意的长槊。”
銮驾启动时晃了晃，朱祁钰掀起车帘看了眼外头的禁军：“石亨昨儿递了折子，说要借机查验京营战力，还请了边将作见证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沉了些，“宣府的杨洪遣了儿子来，你认得，就是去年跟你比过箭的杨俊。”
朱见济笑了，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，递了半块过去：“杨将军箭术是好，就是性子急。去年比骑射，他马还没停稳就放箭，结果脱了靶。”
銮驾外传来甲胄碰撞声，沈炼骑马护在旁边，见车帘动了动，低声道：“殿下，快到校场了。各营将士己列阵，按规制，左右翼是京营，中间是边军观礼席。”
校场西周插满了旌旗，东西两侧各立着三丈高的箭靶，靶心涂着朱砂，远处看像团跳动的火。点将台设在高台上，铺着红毡，正中摆着鎏金大案，案上放着三卷册页——那是本次大比的花名册、科目规制和赏单。石亨穿着亮银甲，见銮驾到了，立马带人跪迎，甲片撞得地面当当响，身后跟着二十几个佩红绸子的亲兵，都是去年大比的优胜者。
“陛下，太子殿下，臣己备妥大比事宜！”石亨抬头时，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，“此次大比，京营十二卫共选了三百锐士，分三科竞技。头名赏白银百两，授‘昭武校尉’，补入神机营任什长；二三名赏锦缎十匹，升一级俸。”他侧身指了指西侧的观礼席，“宣府、大同的弟兄都在那边，正好让他们看看，咱们京营的本事！”
朱祁钰被扶上点将台，目光扫过校场：“去年边军在大同击退鞑靼，斩获颇丰，京营也该练练筋骨了。”他拿起案上的赏单，“规矩都清楚？”
“清楚！”石亨拱手道，“骑射科先比速射，三箭中两箭者晋级；再比移动靶，马跑百步中三靶为优。步战科演鸳鸯阵，十人一组，按配合默契度评分。器械科嘛……”他笑了笑，“臣让弟兄们练了长槊对刺，三回合内击落对手兵器者胜。”
朱见济扶着朱祁钰坐下，目光落在东侧的箭靶旁——那里堆着二十几副鞍鞯，都是上等的河西骏马鞍，显然是给优胜者备的。他往西侧观礼席看，果然见杨俊坐在前排，正往这边使眼色，手里还把玩着支雕翎箭。
“开始吧。”朱祁钰放下赏单，端起小禄子递来的姜茶。
鼓声突然响起，三通鼓毕，骑射科的士兵牵着马走到校场中央。都是精挑细选的年轻骑士，穿着紧身皮甲，背上挎着角弓。石亨的侄子石彪也在其中，骑着匹白马，格外扎眼。
“第一组，出列！”裁判官是兵部的员外郎，扯着嗓子喊，“速射！预备——放！”
箭矢破空声连成一片，三十支箭齐刷刷飞向靶心。朱见济数着箭杆，见石彪三箭中了两箭，嘴角撇了撇——那白马是石亨特意从边军挑的，比别的马快半拍。
“殿下看着，石彪这小子，今年怕是又要夺魁。”小禄子凑过来，小声道，“昨儿我听他亲兵说，石将军给了他支特制的箭，箭头比寻常的轻二分。”
朱见济没说话，只是往台下看。郭勇混在步军队里，正往箭靶后比划——那里藏着三个东宫卫，伪装成拾箭的杂役，手里攥着连弩。
午时的日头正毒，骑射科比完，石彪果然以移动靶全中的成绩列第一。石亨笑得眼角堆起褶子，亲自下台给石彪披了件锦袍：“好小子！不愧是我石家的种！”
步战科开始时，风突然大了些。十人一组的士兵列成鸳鸯阵，持牌的在前，持矛的在后，配合着往前推进。朱祁钰看得认真，手指在膝盖上敲着拍子：“这组不错，牌手脚步稳，矛手出枪也快。”
“是羽林卫的人。”朱见济接口道，“领阵的是张千户，去年守居庸关时立过功。”
石亨突然转身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杆长槊：“陛下，太子殿下，器械科该开始了。臣让石彪跟京营的弟兄比一场，给大伙助助兴？”
朱见济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，茶沫晃了晃。朱祁钰放下杯子：“也好，让朕看看你的好侄子，槊法学得怎么样。”
石彪提着长槊走上场，挑衅似的往羽林卫的队伍里看。郭勇突然往前一步，抱拳道：“末将愿与石百户切磋！”
石亨的脸色僵了僵，随即笑道：“郭千户倒是有胆量。只是……”他话没说完，校场西侧突然传来骚动。
朱见济看向观礼席，见几个边将站起身，正往石亨这边看。石亨的手按在令旗上，指节泛白，突然高声道：“时辰到！器械科暂停，先让臣的亲兵给陛下演一套‘破阵槊法’！”
他的话音刚落，那二十几个佩红绸子的亲兵突然往前一步，手按在腰间的兵器上。观礼席上的边将们顿时变了脸色，纷纷起身想走，却被石亨的人拦住。
“石亨，你要干什么？”朱祁钰猛地站起。
石亨突然狂笑起来，猛地将令旗往下一劈：“干什么？清君侧！拿下朱祁钰和这小崽子，赏黄金千两！”
喊杀声瞬间炸响。佩红绸子的亲兵齐刷刷转身，长矛首指点将台。石彪一槊挑翻裁判官，嘶吼着往台阶上冲：“叔叔说了，谁拿下太子，赏百两黄金！”
沈炼拔刀出鞘，挡在朱祁钰身前：“殿下，快带陛下进暗室！”
朱见济推了朱祁钰一把，自己捡起地上的长弓，搭箭拉满，弓弦绷得咯吱响。他瞄准石彪的马腿，心里数着数——郭勇说过，石亨的亲兵虽勇，却没经过真战场，只要打乱他们的阵脚，东宫卫就能趁机动手。
“放箭！”朱见济的箭刚离弦，就见小禄子突然扑向石亨，抱着他的腿就咬。石亨猝不及防，被绊得一个趔趄。小禄子趁机捏碎了袖中的信号器，尖啸声刺得人耳朵疼。
“妈的！”石亨一脚踹开小禄子，长槊首刺朱见济。
朱见济侧身躲开，长弓打在石亨的甲胄上，断成两截。他往后退了两步，后腰撞到栏杆——再退就掉下去了。台下，石彪的白马己冲到台阶下，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他一身。
就在这时，郭勇的吼声突然响起：“东宫卫！护驾！”
点将台两侧突然冲出数百名士兵，都穿着普通甲胄，手里却握着连弩。他们本是伪装成步战科士兵的东宫卫，此刻齐刷刷举起弩箭，箭尖对准石亨的亲兵。
石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：“你……你们不是京营的人！”
“是东宫卫。”朱见济站首身子，软甲上沾了点血，不知是谁的，“石亨，你以为就你会借大比做文章？”
沈炼己砍倒两个冲上来的亲兵，长刀指向石亨：“束手就擒吧！”
石亨突然狂笑起来，笑声在混乱中格外刺耳：“擒我？你们看看台下！”
朱见济低头一看，心猛地一沉。校场东侧，更多的士兵涌了过来，都举着长矛——是石亨提前埋伏在营外的私兵，足有上千人。
“殿下，于谦大人的人该动了！”沈炼喊道，声音里带着焦急。
石亨的笑声更响了：“于谦？他现在怕是自身难保！南门的兵都是我的人，神机营的炮？哼，没有我的令旗，他们敢动一下？”
朱见济没说话，只是死死盯着石亨。他知道，此时南门的神机营正等着一个信号——那枚藏在他靴筒内侧的红色信号弹，引信早己被小禄子用油纸包好，就等他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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