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十五的晨露还凝在奉天殿的铜环上,朱见济踩着阶前的青苔往殿内走,靴底沾着的草屑蹭在金砖上,留下细碎的痕。小禄子捧着叠好的蟒袍跟在后面,喘着气说:“殿下,昨夜绣工房连夜加了层金线,您试试合不合身?”
朱见济没回头,指尖触到殿门的铜环,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——这环上的包浆,是成祖爷那时传下来的,他小时候总爱偷偷摸,被父皇敲过手心。
“太子殿下到——”
殿内的喧哗声戛然而止。朱见济抬眼望去,文武百官分两侧站着,朝服上的补子在晨光里泛着暗纹。于谦站在最前,朝他微微颔首,鬓角的白发比上个月又多了些。各国使臣挤在角落,高丽使者的纱帽歪了半边,正偷偷用袖口擦汗。
朱祁钰坐在龙椅上,明黄的龙袍在殿顶藻井的阴影里浮动。他朝朱见济招了招手,声音透过空旷的大殿传过来:“济儿,到父皇身边来。”
朱见济走到丹陛旁站定,眼角的余光瞥见案上的金册金宝——金册的边角被磨得发亮,册页边缘有处小缺口,司礼太监正用袖口偷偷擦拭,见他望过来,低声说:“这是宣德爷册封太子时,被先皇后指甲划的。”
殿外传来钦天监的报时声,三响刚过,朱祁钰猛地拍了下龙椅扶手:“众卿,各国使臣,今日有大事宣布!”
百官齐刷刷地低下头,连呼吸声都轻了。朱见济的手心有些发潮,他悄悄往袍角上蹭了蹭,这才想起去年瘟疫时,也是这样的早晨,他攥着药方子冲进这殿里,袖口磨出的毛边蹭得手腕发痒。
“朕决意,册立皇子朱见济为皇太子!”朱祁钰的声音陡然拔高,震得梁上的尘灰簌簌往下掉,“传金册金宝!”
两个老太监捧着托盘上前,金册上的字是用朱砂填的,在晨光里红得刺眼;金宝上的“皇太子宝”西个字,边角还沾着新磨的金粉。朱见济刚要伸手,于谦突然往前一步,跪在冰凉的金砖上:“陛下!太子殿下于瘟疫中立大功,平叛时定大局,此番册封,实至名归!臣,于谦,附议!”
他的声音撞在殿墙上,反弹回来,带着股金石气。兵部老侍郎紧跟着跪下,摸着自己断过的右腿哽咽道:“老臣这条腿,是土木堡丢的!今日为太子跪得值——他给大同士兵发的护心镜,救了我侄子的命!”
吏部新上任的周衡也磕了个头:“臣周衡附议!太子殿下十岁便能断案,那日审石亨党羽,一句‘暂存兵权’,既安了勋贵之心,又收了南京卫,此等智谋,臣不及也!”
百官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爆竹,哗啦啦全跪了下去。户部的老尚书颤巍巍地磕了个头:“老臣去年管粮价,是太子殿下教老臣‘以盐换粮’,才没让百姓饿死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旁边的御史接了话:“还有大同大捷!若不是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送密信,郭将军哪能打得那么痛快!”
朱见济望着满地的朝服,突然想起小禄子说过,这些官袍浆洗一次要三钱银子,寻常人家够吃半个月。他弯腰去接金册,手指刚碰到那冰凉的金属,就听见高丽使者带着口音的呼喊:“大明天子英明!太子殿下千岁!”
转头时,正看见西域使者盯着金宝首咂嘴,那镶着的红宝石在他眼里亮得厉害。朱见济突然笑了,朝他拱了拱手:“使者还记得去年那道算题?我己让国子监刻成书,这就送贵国一本。”
西域使者愣了愣,随即满脸堆笑:“殿下天纵奇才!我回去定让王子好好学习!”
“儿臣接旨。”朱见济捧着金册金宝,单膝跪地时,袍角扫过金砖上的一道浅痕——那是上个月石亨被拖出去时,镣铐划出的印子。
朱祁钰走下丹陛,亲手把他扶起来,指腹蹭过他手腕上的一道细疤:“这是去年抓药时被瓷片划的?”
“早好了。”朱见济低头看了眼,那疤淡得像条线。
“好。”朱祁钰拍了拍他的背,声音突然低了,“往后,这江山的疤,就得靠你补了。”
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鞭炮声,惊得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起。司礼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陛下!太子殿下!百姓们在街上挂红灯笼呢,说是要庆祝三天三夜!”
“哦?”朱祁钰走到殿门口,朱见济跟在后面,正看见顺天府尹被一群百姓围着,一个卖豆腐脑的老汉举着个粗瓷碗,非要往他手里塞:“大人,您给太子殿下带句话,俺家二小子在大同没死,这碗豆腐脑,算俺谢他的!”
顺天府尹红着眼圈接了碗,转身朝奉天殿的方向拱手:“太子殿下!百姓们都记着您的好呢!”
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瘸腿的鞋匠,怀里抱着双虎头鞋,往宫墙里扔时差点摔倒:“给太子殿下留着!将来给小太子穿!俺这手艺,宫里娘娘都夸过!”
朱见济手里的金宝突然变得很沉,沉得他手指都有些酸。他想起瘟疫时那个死在街角的老婆婆,想起平粮价时跪在粮铺前的汉子,想起昨夜小禄子说的,有个瞎眼的弹唱人,编了段“太子谣”,在茶楼里唱得人落泪。
“父皇,”朱见济转头时,看见朱祁钰正望着宫墙外的红灯笼,鬓角的白发在光里闪,“儿臣想去街上看看。”
“准了。”朱祁钰笑着推了他一把,“让百姓们好好看看,他们的新太子,不是个只会坐在宫里的娃娃。”
换了身常服走出宫门时,鞭炮的硝烟味呛得人鼻子发酸。小禄子指着前面的戏台:“殿下您看,那不是唱‘太子谣’的李瞎子吗?”
朱见济挤在人群里,听那瞎眼人用沙哑的嗓子唱:“三月里,桃花红,太子爷,坐东宫……”周围的百姓跟着和,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把孩子举过头顶:“快看!那就是太子殿下!给咱们发过药的!”
孩子的小手在空中抓着,朱见济伸手去接,那软乎乎的手指正好攥住他的拇指。妇人笑着抹眼泪:“去年这时候,俺家娃还发着烧,是殿下派的医官救回来的……”
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,这个说“我家铺子被抢时,是太子的人追回来的”,那个讲“粮价最高的时候,东宫粮仓开了仓”。朱见济听着听着,突然觉得手里的金册金宝,好像也没那么沉了。
回到东宫时,天己经擦黑。小禄子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,里面撒着葱花:“殿下,这是街口张婶送来的,她说您爱吃她包的荠菜馅。”
朱见济咬了口馄饨,荠菜的清香味在嘴里散开。窗外的鞭炮声还在响,隐约能听见李瞎子的唱腔,混着远处的丝竹,暖意漫过心头。他摸了摸怀里的金宝,金属的凉意透过衣襟渗进来,却让人觉得踏实。
路过钦天监时,他瞥见小吏在改黄历,新添的“太子册封日”墨迹未干。明天,该去国子监看看周衡他们编的新教材了。朱见济想着,又舀了一勺馄饨——这江山,原来就是由一碗碗馄饨、一声声唱腔、一个个攥着他手指的娃娃,慢慢垒起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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