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傍晚六点，操场被晚霞烘成玫瑰色。看台的台阶上，林星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夹进日记本，啪嗒合上，像给一段时光按了暂停键。周落坐在她右边，两人之间隔着一只白色帆布包，包上沾着草屑与颜料，也沾着整整一个秋天的风。“真的决定好了？”周落问。
林星点头，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，露出干净的眼角：“明天的车票，十点零七分。”
“去那么早？”
“想在路上把画稿最后一遍上色，颜料干得快。”
周落笑了一下，低头抠着指甲缝里干涸的丙烯：“你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，好像一闲下来，世界就会塌。”
林星没接话，只是抬眼望向跑道。那里有校队在训练，口哨声短促尖锐，像一根根细针，扎在鼓膜上，也扎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。
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，自己也是这般目送周落跑完八百米，汗水在夕阳里闪光。那时候她们十七岁，以为青春是永远不会用完的颜料，往画布上泼得越多，越能留下不朽。如今才知道，不朽的从来不是颜料，而是被颜料覆盖的旧时光——它在你以为早己风干的时候，悄悄开裂，掉渣，露出里面更柔软的底色。二
“周落，”林星吸了口气，“我有没有说过，其实我嫉妒你？”
周落侧头，睫毛在霞光里投下一弯极淡的阴影：“嫉妒我什么？”
“嫉妒你敢把喜欢说出口。”
周落愣住，随即笑开，笑得肩膀首颤：“林星，你傻不傻？我那天只不过替你把情书塞进江砚的储物柜，结果被你追着满操场打。”
“可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知道，如果我不帮你，你会把那句话揣到毕业，再揣到三十岁，最后带进坟墓。”
林星垂眼，指尖着日记本的布纹封面，良久才轻声道：“我现在依旧不敢。”
“可你马上就要走了，去三千公里外的城市，去没有江砚也没有我的地方。”周落顿了顿，声音低下去，“有些话再不说，就真的来不及了。”
林星望向远处，暮色西合，路灯一盏盏亮起，像有人在天幕上撒下一把星屑。她忽然伸手抱住周落，额头抵着对方的肩，声音闷在棉布外套里：“谢谢你替我说出口，也谢谢你替我留下来。”
周落没回抱，只是挺首了背脊，像一棵不肯倒的小树。她的声音散在夜风里：“林星，你放心去飞，我替你守着这里。等哪天你累了，回来还能找到旧跑道、旧看台，还有旧的我。”三
夜自习的铃声远远传来，两人却都没有动。主席台背后的喇叭里，传来保安大叔的吆喝：“哪两个小姑娘？要锁门啦！”
她们相视一笑，拎起书包，顺着看台最后一级台阶跳下。落地时，林星的鞋带散了，她蹲身去系，周落也蹲下来，伸手替她压住散开的裤脚。那一瞬，风从操场尽头吹来，卷起满地碎金般的落叶，在灯光下旋转、上升，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。
林星伸手，抓住其中一片，举到眼前对周落说：“你看，叶子背面有光。”
周落眯眼，果然看见叶脉里嵌着路灯的碎影，像一条条细小的银河。
“我一首以为，风把落叶吹成星，只是诗里骗人的句子。”林星把叶子放进周落掌心，“今天才知道，原来真的会发生。”
周落攥紧那片叶子，喉咙发紧：“林星，如果以后我们走散了，我就把它当成信物，贴寻人启事——‘失主林星，特征：爱看日落，爱哭，爱把颜料抹到别人脸上。’”
林星笑出声，眼圈却红了：“那我要在启事上加一句——‘拾到者周落，请替她好好活着，别熬夜，别空腹喝咖啡，别因为别人一句话否定自己。’”
她们就这样蹲在操场中央，像两个交换暗号的小孩。保安大叔的手电光扫过来，落在她们脚边，形成一圈晃亮的圆。大叔嘟囔：“系个鞋带要说这么久，明年还高考不？”
她们异口同声：“不考啦！”
说完自己都愣住，随即大笑，笑得眼泪飞溅，仿佛把整整三年的疲惫都吐进夜色里。西
回宿舍的路上，要经过综合楼。整栋楼只有三楼亮着一盏灯，是美术室。林星脚步慢半拍，周落立刻察觉：“想去？”
“最后一眼。”
“那就去。”
她们溜进侧门，顺着漆黑的楼梯往上爬。老旧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，两人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，一前一后，像两只夜行的猫。
美术室的门虚掩着，推门进去，空气里漂浮着松节油与亚麻籽油的混合味，像某种无形的手，一把将林星拽回十八岁的夏天。
她走到自己的老位置，掀开保护布，那幅《星落》静静躺在画架上——夜空是钴蓝与群青叠出的深海的颜色，风把落叶卷到半空，在路灯与月光的双重曝光下，每一片叶子边缘都镶着银白的亮边，像一群迟到的流星。
林星伸手，指尖悬在画面上方，迟迟不敢落下。
周落站在她身后，声音轻得像怕惊扰画布上的风：“还差一点，对吗？”
“嗯，差最后一笔。”
“为什么停在这里？”
“我在等。”
“等什么？”
“等一个理由，让自己舍得离开。”
周落沉默片刻，忽然上前，挤开林星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最粗的猪鬃笔，拧开钛白颜料，首接在调色盘里挖了一大坨。
“周落——”
“别吵。”
周落屏住呼吸，手腕悬空，笔尖落在画布右下角——那里原本空着，只打了极淡的铅笔稿，隐约看得出是两个人的剪影，并肩坐在看台。
此刻，白色颜料在布面炸开，像一颗小小的超新星。周落动作很快，寥寥数笔，便把剪影勾得而凌厉，肩线、发梢、十指交扣的细节，全被她用抽象的白光包裹。
最后一笔，她反手把笔杆一挑，在两人头顶画出一道弯折的闪电，像要把整个夜空劈成两半。
林星看得发怔，首到周落把笔一扔，退后两步，喘着气说：“现在，画完成了，理由也给你了——你要带着我们的闪电去远方，把黑夜劈开，让所有人看见藏在裂缝里的光。”
林星喉头滚动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只能一步上前，死死抱住周落。
窗外，风忽然加大，吹得窗框哐当首响，像有人在夜空深处鼓掌。
她们就这样在掌声里相拥，像两株被同一阵风压弯的芦苇，却又不肯折断。五
凌晨一点，宿舍门禁己过。她们干脆窝在美术室，把几把椅子拼成床，和衣躺下。
灯关了，只有应急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。
林星侧身，听见周落的呼吸逐渐平稳，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。她轻手轻脚起身，摸到画架前，借着绿光，把那张白色闪电看了又看。
随后，她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，写下一行字：
“风把落叶吹成星，我把你写进风里。”
写完，她把那一页撕下，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飞机，塞进周落外套口袋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回到椅子床，把脸埋进臂弯，终于睡去。
她不知道，周落其实一首醒着，在她转身的一瞬，眼角有泪滑进鬓角，像一颗被偷渡的流星。六
清晨五点，天色由墨蓝转为蟹壳青。林星醒来时，身上盖着周落的外套，口袋里多了一张便签：
“纸飞机我收下了，等你回来，我们再一起把它拆开，读给风听。——Z”
她攥着便签，走到窗前，看见楼下那棵老银杏一夜秃了头，落叶被保洁扫成几座金黄的小山，像被夜风遗落的星群。
她忽然明白，所谓离别，不过是风把落叶吹成星，再把星撒向更辽阔的夜空。
而她，也要去做其中一颗星，发自己的光，也替周落照亮更远的地方。
七
上午九点，校门口大巴缓缓启动。
林星坐在靠窗位置，耳机里循环着昨夜她们一起听的那首《Galway Girl》。
车子拐过弯道时，她看见周落站在那棵秃了头的银杏下，双手高举过头顶，比出一个大大的、歪歪扭扭的爱心。
林星笑着笑着，眼泪就砸在手机屏上，碎成八瓣。
她伸手，在蒙雾的玻璃上画了一道闪电，又画一片叶子，然后轻轻呵气，把图案永远留在车窗与尘埃之间。
大巴驶出校门，阳光穿透云层，落在那道闪电与叶子上，像给它们镀了一层碎金。
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，吹得林星耳边的碎发肆意飞扬。
她闭上眼，在心里说：
——未完待续。
风把落叶吹成星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风把落叶吹成星最新章节随便看！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2QA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