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北城，毕业周。
梧桐把影子叠成网，一网打尽所有少年。
林星抱着一卷用牛皮纸包好的三联画，站在教务处门口排队。
队伍长得像一条不肯拐弯的河，缓慢地流向“离校确认”那道窄门。
她低头刷手机，屏幕上是江砚发来的定位——
「北操场，老地方，等你。」
配图是一架用作业本折的纸飞机，机头戳着一点绿，像把初夏的梧桐也折了进去。二半小时后，林星拎着学位证和空行李箱，出现在操场看台。
江砚坐在最后一级，膝头放着一把旧吉他，弦钮换成了荧光绿，夜里会发亮。
他脚边，是一个32寸的托运箱，箱面贴满演出票根，像把三年的夜生活压成标本。
“都办完了？”他问。
林星晃了晃手里的卷轴：“只剩盖章。”
江砚把吉他递给她：“那先给我盖个章。”
他侧过脸，指尖在右颊点了点，笑得漫不经心。
林星从兜里掏出一枚卡通印章——
是周落昨晚塞给她的“毕业必须服来”套装之一。
图案是一枚小小的落叶，旁边刻着极细的“LX”字母。
她拔开盖子，哈了口气，对准江砚眼角下方，用力按下。
“咔——”
落叶落在他的泪痣旁，像给一颗星找到了轨道。三午后两点，操场空无一人，太阳把塑胶跑道烤出淡淡的焦味。
江砚从背包里取出两张机票——
一张目的地：斯德哥尔摩，中转雷克雅未克；
另一张：同一航班，同一排，不同名字。
“林星，”他第一次用这么正式的口吻，“我申请了北欧的交换项目，一年。”
林星愣住，指尖无意识地拨动吉他弦，发出“铮”的一声轻响。
“那你……之前怎么不说？”
“怕你提前逃跑。”
他笑，却掩不住喉结轻微的滚动。
林星垂眼，看见机票背面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——
「如果风把落叶吹成星，那我就把星收集起来，给你当路标。」
她鼻子一酸，把机票折成两半，又展开，再折成纸飞机，
机头对准江砚胸口，轻轻戳了一下：“先罚你，承载我的任性。”西傍晚，周落在“夜航星”酒吧摆了毕业散伙局。
墙上挂着那幅《夜航星》三联终稿，空白处多了一行新漆：
“在此降落，也在此起航。”
吧台后面，99片落叶制成的菜单，被过塑封存，
其中一片，用红笔圈出——
“槐叶，2019.10.17，江砚咬碎，林星收藏。”
今天，它终于能被公开点名。
周落举着啤酒杯，踩在凳子上喊话：
“规则很简单——说真话，喝假酒；说假话，喝真酒。”
众人哄笑。
游戏转到林星，她选了“真话”。
问题是：“如果一年后，江砚没回来，你会怎么办？”
全场安静，连空调出风声都清晰。
林星抬头，目光穿过灯球，穿过烟雾，落在江砚身上。
“那我就去找他，”她顿了顿，“带着那幅未干的画，和一盒未点的冷焰火。”
江砚与她隔着三张桌子，举杯轻轻一晃，像把承诺隔空盖章。五夜里十一点，人群散去。
周落抱着空箱，站在门口打哈欠。
程放把最后一袋垃圾递给她，顺口问：“你呢？一年后有什么打算？”
周落望向马路对面，那棵老银杏被路灯照成半金半绿。
“我？我要留守北城，替他们守住旧跑道、旧看台、旧风铃。”
她笑了笑，补一句，“顺便守住——那一地没来得及点燃的星。”六凌晨一点，江砚送林星回出租屋。
楼梯口，声控灯坏了一周，漆黑得像一口竖井。
林星踩空，江砚伸手去拉，反被她带得一起跌坐在台阶。
黑暗里，两人呼吸交错，谁也没先开口。
最后是林星笑出声：“江砚，你心跳好吵。”
“嗯，它在做起飞前的安全演示。”
说完，他低头，在黑暗里找到她的指尖，
把一枚小小的、齿轮状的金属圈，套进她无名指根部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飞机零件，”他声音低哑，“从第一次载我们去北极的那架飞机上拆下，我磨了三个月。”
林星眼眶发热，却故意逗他：“戒指呢？别想用一个零件糊弄我。”
江砚笑，拉着她起身，继续往楼上走：
“戒指在下一站，得你亲自签收。”七次日清晨，五点二十，机场大巴在宿舍楼下按喇叭。
林星推着28寸行李箱，箱面贴着那幅缩小版《夜航星》。
江砚倚在车旁，耳机里循环他们自己录的《回声》。
最后一遍副歌，他按下暂停，替她拉开车门：
“走吧，去把落叶交给更大的风。”八机场，候机厅巨型玻璃外，天色由蟹壳青转成玫瑰粉。
托运通道前，林星把卷轴交给地勤，回头冲江砚晃了晃小票：
“画先飞，我们随后。”
江砚却忽然伸手，把她拽进怀里，下巴抵在她发旋，
声音轻到只有她能听见：
“林星，如果一年后，我迷路了——”
“那我就顺着零件戒指，把你拧回来。”九飞机冲进云层的瞬间，林星闭眼。
耳膜鼓胀，心跳失重，像回到高三那年的跳楼机。
她伸手摸向舷窗，在雾气上写：
——LX&JY
写完，又画一片小小的落叶，箭头指向西方。
江砚侧过脸，在她掌心写下一串坐标：
北纬64°08′，西经21°56′
——雷克雅未克，他们中转的停机坪。
“在这里，”他合拢她手指，“星雨会降落，我们要在降落之前，接住自己。”十航程十小时，窗外由白云变成黑洋，又变成白雪。
机舱灯熄灭，乘客沉睡。
林星睁眼，打开头顶阅读灯，掏出那张被折成纸飞机的机票。
她轻轻展开，在背面空白处，写下一行字：
「在星雨降落之前，让我先落进你的眼睛。」
写罢，她把纸重新折成飞机，
机头对准江砚胸口，轻轻塞进他衬衫口袋，
像把一颗还滚烫的陨石，安放进宇宙。——本章终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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