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房子的灰尘在晨光中飞舞，像被惊扰的时光碎片。张建军挽起袖子，把最后一箱语桐的玩具搬进卧室。孩子坐在地板上拆包装纸，小短腿欢快地晃荡。
“爸爸，奶奶家也有我的房间呀？”语桐举起印着艾莎公主的床单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张建军用袖子擦汗，看着满屋的纸箱：“以后这里就是桐桐的家了。”
孩子蹦跳着拉开衣柜，空荡的衣杆发出轻微回声。她突然缩回手，小声问：“那妈妈的家呢？”
这个问题像根细针，轻轻扎进心脏最柔软处。张建军蹲下身整理玩具箱，假装没听见。
储藏室的门卡住了。他用力一拽，陈年木屑簌簌落下。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，照亮角落里蒙尘的庞然大物。
语桐好奇地钻进来：“爸爸，这是什么呀？”
白布掀开的瞬间，尘埃如金粉般飞扬。人台静静立在光柱中，保持着优雅的曲线。旁边堆着画板，颜料干涸成斑驳的色块，画笔整齐插在笔筒里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张建军的手指微微发抖。他认得这个布局，和五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。
“是爸爸的宝贝吗？”语桐踮脚想去摸人台，却被满墙的设计稿吸引。
牛皮纸己经泛黄，铅笔线条却依然清晰。一张张翻过去，时光在指尖倒流。毕业设计的那件婚纱，曾让李红梅惊艳得说不出话。
语桐突然抽出一张彩色的设计稿：“花花裙子！”
水彩晕染的裙摆上，星星点点的花朵翩然绽放。右下角标注着日期——正是语桐出生那年。旁边还有行小字：给桐桐的生日礼物。
他完全不记得画过这个。或许是在某个深夜，守着婴儿床时的即兴之作。
“爸爸！”语桐举着画纸转圈，“给我做这个裙子好不好？”
阳光透过泛黄的纸背，勾勒出孩子雀跃的轮廓。那一瞬间，某些沉睡的东西突然苏醒。
他抱起女儿走到穿衣镜前。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，眼底有久违的光在闪动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说，“爸爸给桐桐做很多很多漂亮裙子。”
语桐兴奋地搂住他脖子，小脑袋蹭着他下巴：“爸爸最棒！”
灰尘还在空气中舞蹈，像为这个承诺欢呼。窗外传来布料市场的吆喝声，遥远却清晰。
他轻轻放下女儿，开始整理画稿。动作从迟疑逐渐变得流畅，像钢琴家找回肌肉记忆。
“这张要给桐桐做斗篷。” “这个改成背带裙应该可爱。” “啊！可以加个刺绣小包！”
语桐学着他的样子蹲在旁边，小手指着设计图：“这里要蝴蝶结！”
父女俩的脑袋凑在一起，阳光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。那些曾被遗忘的线条，此刻都活了过来。
刘刚的电话突然打进来：“工作室给你收拾好了，什么时候过来？”
背景音里有机器的嗡鸣，还有布料裁剪的清脆声响。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。
张建军看着满手颜料，笑了：“明天。”
电话那头静了一秒，随即爆发出欢呼：“太好了！我就知道你小子......”
语桐抢过电话奶声奶气地喊：“叔叔！爸爸要给我做花裙子！”
笑声透过听筒震动着空气。张建军接过手机，语气轻松：“需要带什么？”
“带手就行！”刘刚兴奋地嚷嚷，“不对，把桐桐也带来！让我闺女看看什么叫真设计！”
挂掉电话时，发现语桐正踮脚往人台上披床单。艾莎公主的图案歪歪扭扭地搭在曲线肩上，莫名和谐。
“爸爸看！”孩子得意地展示，“我给模特穿衣服！”
他忽然想起李红梅第一次参观他工作室的样子。那时她摸着人台说：“以后我们的婚纱就按这个尺寸做。”
物是人非。但阳光依旧很好。
整理出的设计稿在地上铺开，像条斑斓的地毯。语桐在上面蹦跳，小脚丫踩过青春的梦想。
“这张给爸爸，”她认真分配着，“这张给奶奶，这张给......给妈妈。”
最后那句话说得又轻又快，像怕被责怪。孩子偷偷观察他的表情，手指揪着衣角。
张建军接过那张设计稿。是条简约的女士衬衫裙，李红梅最喜欢的款式。
“好。”他把画稿收进文件夹，“等妈妈需要的时候。”
语桐立刻笑起来，扑进他怀里蹭了满身灰。父女俩的笑声惊起窗外的麻雀，扑棱棱飞过秋天的梧桐树。
黄昏时分，赵桂兰送来炖汤。看见焕然一新的工作室，老人眼眶微红：“这才像我儿子的家。”
语桐穿着用旧床单改的“公主裙”旋转：“奶奶看！爸爸做的！”
阳光西斜，给所有物件镀上金边。缝纫机的针头闪着光，像等待许久的启明星。
张建军打开尘封五年的工作邮箱。未读邮件堆积如山，最上面是某服装品牌的展会邀请函——明天截止报名。
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，然后快速敲击起来。回复邮件的声音清脆利落，像某种宣告。
语桐抱着他的腿打哈欠：“爸爸，我困了。”
他抱起女儿，轻轻哼起摇篮曲。暮色透过新擦的玻璃窗，温柔地笼罩着父女俩。
手机屏幕亮起，李红梅发来语音消息。点开是她疲惫的声音：“语桐睡了吗？我想......”
他没听完就按掉屏幕。怀里的孩子己经睡着，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影子。
远处传来布料市场收摊的声响，卷帘门哗啦啦落下。而在这里，新的序幕正在拉开。
他给女儿掖好被角，拿起铅笔。草图在纸上沙沙作响，线条流畅得如同从未间断。
第一颗星星亮起时，设计稿己经完成。裙摆上的花朵翩然绽放，和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遥相呼应。
语桐在梦里咕哝：“爸爸......好看......”
他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，关掉台灯。
黑暗中有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，像温柔的夜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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