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房子飘着当归黄芪的香气,灶上的砂锅咕嘟作响。赵桂兰掀开锅盖,白雾腾起模糊了眼镜片。她小心地撇去浮沫,就像撇去生活里的杂质。
语桐踮脚扒着灶台:“奶奶,爸爸说这个汤苦。”
“加了糖的。”老人擦净镜片,眼角皱纹弯成温柔的弧度,“爸爸最近辛苦,要补补。”
脚步声从工作室传来。张建军揉着后颈走出,满身炭笔灰像披着星尘。看见厨房灯光时愣了下:“妈?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?”
“不过来谁给你们做饭?”赵桂兰盛出浓白的汤,“语桐都瘦了。”
孩子立即掀起衣摆展示小肚皮:“没瘦!爸爸天天做红烧肉!”
三人都笑起来。笑声撞在重新粉刷的墙上,荡出细微回音。这房子正在慢慢活过来。
汤碗烫手,张建军吹了吹才喝。热气氤氲中,母亲的声音很轻:“律师那边还顺利吗?”
勺子碰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响。语桐敏感地抬头,赵桂兰立即夹了块糖藕:“奶奶特意放了双倍桂花。”
孩子被甜食转移注意力,张建军才低声答:“下周二次调解。”
厨房灯在他眼底投下青灰的影。赵桂兰突然伸手拂过他鬓角:“有白头发了。”
语桐立刻爬下椅子跑来:“哪里?爸爸我帮你拔!”
细软的手指在发间翻找,扯得头皮微痛。张建军闭上眼,听见母亲收拾碗筷的声响。温水冲刷着瓷碗,像冲刷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。
“妈,”他忽然说,“我是不是很没用?”
水流声停了。语桐找到那根白发,小心拔下来对着光看:“是透明的耶!”
赵桂兰擦干手,从针线筐里取出个旧相册。塑料膜己经发脆,照片却保存得很好。
“看你大学毕业那天。”她指着一张彩色照片。年轻的他举着奖杯,眼里有灼人的光。
语桐哇了一声:“爸爸像超人!”
下一页是工作室开业照。墙上贴满设计图,最中央挂着件婚纱——后来成了李红梅的结婚礼服。
“你爸当年说,这裙子要留给最重要的人。”赵桂兰指尖轻抚照片,“那时候你眼睛亮得啊,晚上画图都不舍得开灯。”
张建军别开脸。灶上的汤还在冒泡,咕嘟咕嘟像心跳。
语桐突然跑进工作室,抱着素描本回来:“爸爸现在也画!画了好多给我!”
彩色的裙摆铺满纸页,比旧照片里的更鲜活。赵桂兰一页页翻看,老花镜渐渐起雾。
“为了这个家,你委屈了自己五年。”她摘下眼镜擦拭,“够了。”
窗外传来布料市场的收摊声,卷帘门哗啦啦落下。像为某个时代画下句点。
语桐爬进爸爸怀里,小手指着婚纱设计图:“爸爸,这个也给妈妈做一件好不好?”
砂锅发出焦糊的声响。赵桂兰慌忙关火,蒸汽扑了她满脸。
张建军把女儿搂得更紧些,下巴轻抵着柔软的发顶。孩子的奶香混着炭笔味道,奇异地安抚人心。
“妈,”他突然问,“要是失败了呢?”
赵桂兰正刮着锅底焦糊,头也不抬:“失败就回来喝汤。”
语桐有样学样地拍爸爸的背:“失败就喝汤!”
暮色透过新换的窗帘,把三人影子拉长投在墙上。那些影子交错重叠,分不清谁是谁的依托。
老人从围兜口袋掏出存折,轻轻推过来。折页边缘磨得发毛,像被过无数次。
“退休金存了点,你先用着。”
张建军像被烫到般缩手:“不行,这是您的......”
“我的不就是你的?”赵桂兰强硬地塞进他口袋,“当年你爸走的时候,不就靠这点钱供你上的美院?”
语桐好奇地摸存折亮亮的封面:“奶奶,这个能买草莓蛋糕吗?”
笑声再次响起,冲散了酸涩。张建军着存折封皮,塑料膜发出细碎声响。
“下周......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下周我带作品去时装周海选。”
赵桂兰盛汤的手稳得像山:“好啊,带语桐去见见世面。”
“不是童装。”他声音忽然有了力量,“是礼服系列。”
汤勺磕在锅沿。老人转身时眼里有泪光,却笑得无比骄傲:“早就该这样了!”
语桐忙着用汤渍在桌上画裙子,突然抬头:“爸爸,你要当超人了吗?”
星光初现的窗外,有飞鸟掠过屋檐。张建军抱起女儿举高:“对,爸爸要去飞了。”
孩子咯咯的笑声惊动了窗台的麻雀。扑棱棱的振翅声里,赵桂兰悄悄抹掉眼角泪花。
汤碗见底时,工作室传来消息提示音。时装周组委会的邮件亮在屏幕中央:“恭喜获得参展资格......”
张建军怔在原地。语桐着急地拽他裤腿:“爸爸,是超人通知书吗?”
赵桂兰接过手机看了又看,忽然快步走向神龛。香炉里三炷新烟笔首上升,像通往某个光明处的天梯。
夜风送来远处布料市场的余味,混着当归的甘苦气息。老挂钟敲响八下,震得设计稿沙沙作响。
语桐趴在爸爸背上睡着了,小手还攥着那根白发。银丝在灯下闪着微弱的光,像希望一样纤细却坚韧。
赵桂兰轻轻关掉灶火,余温烘着锅底。就像某些被珍藏的梦想,总在无人处持续燃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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