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建国死死地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。
那只夹着烟的手，第一次，出现了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他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，用两只手，郑重地，将那张小纸条完全展开。
简易的地图。
清晰的路线。
代表时间的钟表。
还有终点那个醒目的，血红色的叉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日军物资运输路线图。”赵峰接过了话。
“时间，凌晨三点。
目的地，城南的七号仓库。
如果我没猜错，这批物资，很重要。”
王建国猛地抬起头。
他看着赵峰，那张万年不变的国字脸上，第一次，露出了混杂着震惊、赞许，以及一丝后怕的复杂神情。
他死死地盯着赵峰。
“你，很好。”
两个字，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下一秒，他转身，对着门口的方向，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。
“邮差！小李！都他妈给老子滚进来！”
门被猛地推开。
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，是那个永远低着头的“邮差”。
紧随其后的，是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人，正是天才报务员小李。
“老K，出什么事了？”小李气喘吁吁，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啃完的窝头。
王建国没有废话，他把那张地图拍在了桌子上。
“看看这个！”
小李凑了过来，只看了一眼，他的呼吸就停住了。
他扔掉手里的窝头，一把抓起桌上的放大镜，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那张小小的纸条上。
他的手指，顺着那条铅笔画出的路线，飞快地移动。
“火车站……东清铁路桥……三棵树路口……凌晨三点……”
他嘴里念念有词，脸色越来越红，不是激动的红，是缺氧的红。
“怎么样？”王建国问。
“对上了！”
小李猛地抬起头，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。
“全他妈对上了！”
“我们之前截获的几份零散电报里，提到过‘三棵树’、‘南仓’和‘夜间特别输送’这几个词，但就是串不起来！”
“这张图……这张图就是把所有碎片都拼起来的钥匙！”
他指着地图终点的那个叉。
“这他妈是鬼子整个哈尔滨驻军的冬季作战物资！
棉服、药品、还有最新的武器弹药！
他们想趁天亮前，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运入库！”
“价值？”王建国问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小李站首了身体，他看着王建国，又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赵峰，一字一顿。
“价值连城！”
“只要我们能在这个点，把这批物资给它扬了，今年冬天，哈尔滨城里至少一半的鬼子，得穿着单衣跟咱们干仗！”
轰！
赵峰的脑子里，像是有一颗炸弹爆开。
成了。
他赌对了。
王建国缓缓坐回椅子上，他看着赵峰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，他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的动作。
他站起身，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，走到墙角的水桶旁，亲自舀了一勺清水，倒进缸里。
他端着那杯水，走回到赵峰面前，重重地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。
“喝水。”
王建国的语气，不再是命令，也不是质问。
那是平等的，带着一丝认可的邀请。
他看着赵峰，缓缓开口。
“从今天起，你通过了最后的考验。”
“欢迎你，同志。”
“同志”两个字，像一道滚烫的暖流，瞬间冲进了赵峰冰封的心脏。
前世的血海深仇，今生的孤身潜伏，所有的痛苦和压抑，在这一刻，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。
他不是一个人了。
他端起那杯水，一饮而尽。
冰冷的井水，喝进肚里，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。
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组织的核心成员。”
王建国继续。
“在外面，你是记者赵峰。
但在我们内部，你需要一个代号。”
他用那只缺了半截小指的手，指了指桌上那团被剥开的废纸。
“你能从垃圾堆里，把证据给我翻出来。
能从所有人都以为是背叛的假象里，揪出真正的线索。”
“来无影，去无踪，像个鬼一样，钻进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角落。”
王建我沉吟片刻。
“你的代号，就叫‘幽灵’，怎么样？”
幽灵。
行走在刀尖上的幽灵。
这个代号，简首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。
赵峰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从这一刻起，“赵峰”是他的皮囊，是他在阳光下的伪装。
而“幽灵”，才是他真正的名字，是他存在于这片血色冰城里的唯一意义。
王建国的脸上，终于有了一丝缓和。
但随即，他又想起了什么，脸色重新变得严肃。
他对小李下令。
“立刻给‘玫瑰’发报！”
“玫瑰”，是陈雪的代号。
“告诉她，松本的胃药己经暴露，这条线暂时停用。
让她立刻切断所有不必要的接触，转入静默状态。”
王建国顿了顿，补充了一句。
“另外，替我告诉她，组织错怪她了。
等这次任务结束，我亲自给她赔罪。”
“是！”小李立刻转身，跑向里屋的电台。
房间里，只剩下赵峰和王建国。
王建国重新摊开那张路线图，眼神变得锐利如刀。
“幽灵同志，你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功劳。”
“现在，我们得想办法，把这份功劳，变成送给鬼子的催命符！”
他用手指，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凌晨三点的钟表上。
“传我命令！‘铁锤’小组，‘尖刀’小组，所有外勤战斗人员，半小时内，全部到这里集合！”
“我们开个会。”
“研究一下，怎么给小鬼子的这批过冬物资，办一个最隆重的，葬礼！”
赵峰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一个沉稳的地下工作者，切换成一个杀伐果决的指挥官的男人，
看着小李在电台前忙碌的身影，看着邮差己经开始在门口布置警戒。
整个安全屋，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，瞬间高速运转起来。
他不再是那个在出租屋里孤独踱步的复仇者。
他成了这台机器上，一个全新的，但却至关重要的齿轮。
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和温暖，从脚底升起，贯穿全身。
他，不再是孤军奋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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