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小时后，安全屋里挤满了人。
“铁锤”小组的组长是个胳膊比赵峰大腿还粗的壮汉，一脸横肉。
“尖刀”小组的头儿则是个瘦子，指甲缝里全是机油，看人时总眯着眼。
这些人，就是哈尔滨地下抗日力量的核心。
王建国把那张地图拍在桌子中央。
“幽灵同志，你来讲。”
赵峰第一次，站在了这群刀口舔血的汉子面前。
他没有半分怯场，将自己跟踪、偷拍、发现疑点、捡回纸条的全过程，简练地复述了一遍。
没有一句废话。
他说完，屋里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从地图，移到了他身上。
震惊，怀疑，最后是敬佩。
能在松本那种老特务眼皮子底下玩这么一出金蝉脱壳，还能从垃圾堆里把情报翻出来。
这他妈不是人，是鬼。
代号“幽灵”，名副其实。
……
赵峰没有走。
他以熟悉工作为由，在安全屋多留了一天。
他看着“邮差”如何将情报塞进鱼肚子里，再卖给一个毫不起眼的大婶。
他看着小李如何用一堆破铜烂铁，组装出一部新的电台。
每个人都像一枚精密的齿轮，沉默，但高效地运转着。
这里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，只有压抑到骨子里的纪律。
错一步，就是死。
三天后，一个消息引爆了整个哈尔滨。
日军南郊七号仓库，深夜离奇失火，随后引发剧烈爆炸。
火光冲天，半个哈尔滨都能看见。
据说，关东军一个联队的冬季物资，包括最新的棉服、药品，全都烧成了灰。
宪兵队和特务科像疯狗一样全城搜捕，抓了上百号人，却连一根毛都没捞到。
赵峰在报社，看着自己亲手排版的这则“官方新闻”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。
他知道，这是老K送他的投名状。
这份功劳，让他“幽灵”的代号，在组织内部，彻底立住了。
……
当晚，安全屋。
王建国亲自给赵峰倒了一杯水。
“‘玫瑰’己经安全了，组织上也撤销了对她的怀疑。”
他看着赵峰。
“你不仅救了她，也救了组织。避免了一次天大的冤案。”
赵峰没有接话。
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场白。
果然，王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火烧得再旺，也只是烧掉了鬼子的一批物资。但最近，有件更邪门的事。”
他从抽屉里，拿出一份名单。
“这一个月，哈尔滨市区，有记录的失踪流浪汉，三十七人。
失业劳工，二十二人。
全都是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。”
赵峰的手，猛地攥紧了。
来了。
他妈的，还是来了。
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，但当这个数字从王建国嘴里说出来时，他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
马路大。
“圆木”。
731部队的“消耗品”。
那台绞肉机，己经开始全力运转了。
“宪兵队和警察厅都说这些人是天冷冻死，被拉去城外埋了。
但我不信。”王建国用那只残缺的手指，敲了敲桌子。
“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。
这么多人，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。
这背后，一定有鬼。”
他抬起头，首视赵峰。
“你是记者，方便在外面活动。
你的脑子，比他们都好用。”
“幽灵，这是你第一个正式任务。”
“我要你，把这群失踪的人，给我找出来！”
“哪怕是尸体，我也要看到！”
赵峰点头。
“有线索吗？”
“有一个。”王建国在一张纸上，写下一个地址。“‘月影’小酒馆。老板叫孙长贵。”
赵峰的脑海里，立刻浮现出那个在资料库里看到过的汉奸商人形象。
“他？”
“对，就是他。”王建国似乎看穿了赵峰的想法。
“记住，孙长贵这个人，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。
对日本人，他比狗还亲。对中国人，他比狼还狠。
满嘴仁义道德，一肚子男盗女娼。”
王建国停顿了一下，一字一顿。
“但他，是我们的同志。
一个潜伏了十年，比你我都可靠的同志。”
赵峰愣住了。
“那里的客人，鱼龙混杂，是全哈尔滨消息最灵通的地方。
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，都会在那里，借着酒劲说出来。”
王建国把那张纸条推给赵峰。
“明天晚上，你去那里。
点一壶最便宜的‘烧刀子’，然后问他。”
“你就问：‘老板，你这酒，能解乡愁吗？’”
“他如果回答：‘酒解不了乡愁，解愁的是人’，你们就算对上号了。”
赵峰将那张纸条收好，记下了暗号。
……
第二天傍晚。
赵峰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记者西装，穿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，脸上还故意抹了点灰。
他看起来，就像一个在城里找不到活，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。
“月影”小酒馆，就开在一条繁华的街边。
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，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妖异。
刚一进门，一股混杂着酒气、汗臭和廉价香水味的热浪就扑面而来。
人声鼎沸。
穿着和服的日本侨民，一身军装的伪满军官，脑满肠肥的中国商人，全都挤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。
赵峰的目光，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吧台后的那个身影。
一个矮胖的男人，脸上堆满了笑，两只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。
他穿着一身丝绸唐装，肚子把衣服撑得滚圆，像一尊弥勒佛。
孙长贵。
就在这时，门口的风铃响了。
几名穿着宪兵队制服的日本军官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
孙长贵一秒钟都没耽搁，立刻从吧台后绕了出来，满脸的笑，瞬间从市侩，变成了谄媚。
“哎呦！田中太君！您可来了！
快里面请，上好的包厢给您留着呢！”
他点头哈腰，几乎要把腰弯到了地上。
那几名日本军官显然很受用，其中一个还抬手拍了拍孙长贵的胖脸。
孙长贵笑得更开心了，他张开嘴，露出了那颗标志性的金牙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闪着刺眼的光。
他哈着腰，将那几名日本人，像祖宗一样，一路迎进了最里面的包厢。
赵峰找了个角落坐下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。
这就是他今晚的接头人。
一个把“汉奸”两个字刻在脸上的，组织最可靠的同志。
操。
这盘棋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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