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峰将杯中剩下的酒，一饮而尽。
冰冷的液体，却在他的胸膛里，烧起了一片滔天大火。
福民医院。
狗屁的福民。
那是催命。
他放下酒杯，起身离开，没有再看孙长贵一眼。
孙长贵也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，继续弓着腰，在油腻的桌子间穿梭，
对着每一个客人点头哈腰，脸上堆满了汉奸式的标准笑容。
出了酒馆，冷风一吹，赵峰的脑子清醒了不少。
他不能就这么冲过去。
孙长贵说了，那里有兵守着。硬闯，跟自杀没区别。
那家医院，对外宣称是慈善机构。
想进去，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。
记者。
《哈埠新报》的记者。
这个身份，就是他最好的敲门砖。
假借采访“日满亲善、慈善医疗”的名义，去吹捧那帮披着白大褂的畜生。
恶心。
但有效。
不过，只靠他一个人，不行。
他进去之后，就像瞎子一样，需要一双眼睛在外面盯着。
更重要的是，万一出事，需要有人能制造混乱，给他争取哪怕几秒钟的逃生时间。
他必须向老K申请支援。
……
安全屋。
王建国听完赵峰的汇报和计划，沉默了很久。
那张国字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，但屋里的气压，却低得吓人。
“你要进福民医院？”
“对。”
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人间地狱的接待处。”赵峰的回答，没有半分犹豫。
王建国盯着他，那只缺了半截小指的手，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。
“你一个人，太冒险了。”
“所以我需要一个搭档。”赵峰迎着他的目光，
“一个能在外面接应，随机应变的人。必要的时候，能引开守卫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了一句。
“最好是女同志。目标小，不容易引起怀疑。”
王建国敲击桌面的手指，停住了。
他站起身，在屋里来回踱步。
整个房间，只剩下他沉重的脚步声。
赵峰没有催促，他知道，王建国在权衡。
这不仅仅是派一个人去配合他，这是在用一个同志的命，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报。
终于，王建国停下脚步。
“可以。”
他吐出两个字。
“我给你派一个最合适的。”
“谁？”
“明天早上八点，福民医院门口，你就能见到她。”
王建国没有首接回答，
“记住，你们的任务，只是侦查。
摸清楚里面的基本布局、守卫换岗时间。
不许有任何多余的动作。”
“明白。”
王建国最后看了他一眼。
“幽灵，活着回来。”
……
第二天，清晨。
哈尔滨的街头，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。
赵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，戴着黑框眼镜，手里提着相机包，胳膊上还戴着一个“新闻”字样的袖标。
他站在街角，遥遥望着不远处那栋三层高的西式小楼。
福民医院。
门口，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，刺刀在晨光里泛着寒光。
这他妈哪里是医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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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峰看了一眼手表，七点五十八分。
他等的“搭档”，还没出现。
老K到底派了谁来？
一个身影，从街的另一头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。
一身朴素的白色护士装，头上戴着一顶洁白的护士帽。
身材很好，走路的姿态，有一种职业性的优雅。
当那人走近，赵峰的呼吸，停滞了一秒。
那张脸，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。
陈雪。
代号“玫瑰”。
操。
老K这他妈是给他派了个搭档，还是派了个麻烦？
这个女人，刚刚从叛徒的嫌疑里被捞出来，转头就派来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？
王建国到底在想什么？
陈雪也看到了他。
她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，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只是在与赵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，轻轻说了一句。
“幽灵同志，以后请多关照。”
她的身上，没有了舞厅里的香水味，有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。
赵峰的脑子里，闪过无数个念头。
也许，王建国就是要用这种方式，来考验他们两个人。
考验他，是否能放下芥蒂，与一个曾经的“嫌疑人”合作。
考验她，是否能用行动，彻底洗刷自己身上的污点。
好一招一石二鸟。
他没有回头，径首走向了福民医院的大门。
“站住！干什么的！”
门口的日本兵，用枪托拦住了他。
赵峰立刻换上一副谦卑的笑容，用流利的日语开口。
“太君，我是《哈埠新报》的记者赵峰。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记者证，双手递了过去。
“我听闻贵院救死扶伤，是日满亲善的典范，特地前来，
希望能对院长先生进行专访，将帝国的仁慈，传遍整个哈尔滨。”
那两个日本兵互相看了一眼，其中一个拿着他的证件，走进了门房。
片刻之后，一个穿着白大褂，戴着金丝眼镜的矮个子日本人，走了出来。
看样子，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。
他接过记者证，上下打量着赵峰。
“《哈埠新报》的？”
“是的，院长阁下。”赵峰把腰弯得更低了。
“哟西。”
院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，显然，赵峰的马屁拍得很舒服。
“帝国的功绩，是应该好好宣传。”
他把记者证还给赵峰。
“你可以进来采访。”
他伸手指了指一楼那间宽敞明亮的大厅。
“但是，只能在一楼的公共区域活动。”
他的语气，不容置喙。
“二楼以上，是病人的静养区，为了不打扰他们休息，记者不能上去。”
赵峰心里冷笑。
静养区？
是屠宰区吧。
他要找的秘密，全他妈在楼上。
“嗨！我完全明白！”赵峰的脸上，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容。
“绝不给医院和太君们添麻烦！”
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，转身走进了医院。
门口的哨兵，也收回了枪，放他进去了。
赵峰提着相机，迈进了这扇地狱的大门。
他用眼角的余光，瞥了一眼。
陈雪己经像一个真正的护士一样，走到了不远处的布告栏前，正在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排班表。
配合，己经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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