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扇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合上，发出的闷响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
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，瞬间侵占了赵峰的全部呼吸。
是福尔马林、石炭酸、血腥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前世在解剖楼里闻过千百遍，却远不及这里的万分之一。
这里的气味里，浸透着绝望。
赵峰的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，但他强行压了下去。
他的脸上，依然挂着那种谦卑的、好奇的笑容，仿佛只是走进了一间普通的化学工厂。
佐藤健司走在前面，白大褂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醒目。
“我们做的一些研究，会产生一些……特殊的味道。”
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解释。
“为了满洲的卫生防疫，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。”
赵峰连连点头，像个勤奋的学生。
“是，是。科学的道路，总是伴随着汗水。”
走廊两侧，是一扇扇紧闭的铁门。
门上有小小的观察窗，但都被黑布遮住了。
偶尔，能从门缝里，传来压抑的、不似人声的呻吟。
佐藤健司在一扇门前停下。
这扇门没有观察窗，门上写着“第一观察室”。
他推开门。
“请。”
房间不大，里面空无一物。
只有一面墙，是一整块巨大的、厚实的玻璃。
玻璃的另一侧，灯火通明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、纯白色的房间，像一个屠宰场。
不，比屠宰场更可怕。
赵峰的呼吸，停滞了。
透过玻璃，他看到了。
三张金属手术台，并排摆放。
每一张台上，都用皮带和铁铐，牢牢固定着一个赤裸的、瘦骨嶙峋的身体。
他们还活着。
胸膛在微弱地起伏。
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，正围着手术台忙碌。
他们的动作熟练、精准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。
就像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。
其中一个军医，正用一把手术刀，在一个被固定住的人腹部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没有麻醉。
那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，嘴巴大张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的声带，似乎己经被切除了。
另一个台上，一个军医正拿着一根粗大的针管，将某种浑浊的黄色液体，注入另一个人的心脏。
那人的西肢，开始不正常地扭曲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变成青紫色。
赵-峰前世的记忆，与眼前的景象，在这一刻，轰然重合。
那些只在档案和幸存者口述中存在的、冰冷的文字，此刻，变成了活生生的、正在流血的现实。
滔天的恨意，像岩浆一样，从他的心脏深处喷涌而出，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。
杀光他们！
把这些畜生，一个个活活地撕碎！
这个念头，疯狂地咆哮着。
赵峰的右手，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左手手心。
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，剧烈的疼痛，让他勉强维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。
不能动。
不能暴露。
他脸上的肌肉，因为极度的压抑，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。
佐藤健司就站在他身边，用余光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。
他很享受这一刻。
享受一个自作聪明的中国人，在他亲手缔造的“奇迹”面前，被彻底击溃的模样。
“看到了吗？赵记者。”
佐藤健司开口，语气里带着一种创造者般的骄傲。
“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核心。”
他指着那个正在被注射不明液体的“马路大”。
“我们在测试一种新型的霍乱变种菌株，代号‘PX-3’。
它的感染速度，比现有的任何菌株，都要快上三倍。
一旦投入实战，一个师团的兵力，只需要三天，就会彻底失去战斗力。”
他又指向那个被活体解剖的人。
“那是为了研究鼠疫杆菌在活体内的扩散路径。
只有在生命体征维持的情况下，我们才能得到最精确的数据。
你看，他的淋巴结，己经开始肿大、发黑了。”
他像一个艺术家，在向人介绍自己最得意的作品。
言语间，没有丝毫对生命的敬畏。
那些在他口中被称作“数据”的东西，是活生生的人。
赵峰的胃里，翻江倒海。
他强迫自己，挤出一个混合着惊叹、恐惧，又带着一丝病态兴奋的表情。
“这……这真是……令人震撼的科学……”
他的嗓子，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“为了帝国的圣战，这……这太伟大了！”
佐藤健司笑了。
对赵峰的反应，他很满意。
够无耻，够谄媚，够聪明。
就在这时。
异变突生。
第三张手术台上，那个一首昏迷的“马路大”，突然毫无征兆地，发出了一声嘶吼。
那不是呻吟。
也不是惨叫。
那是一声用尽了生命最后力气，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，撕心裂肺的中文怒骂！
“操-你-妈！小-日-本！”
这句再标准不过的国骂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烫在了赵峰的神经上。
他的身体，在那一瞬间，彻底僵住了。
脸上所有伪装的表情，全部凝固。
血液，仿佛在这一刻，停止了流动。
佐藤健司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变化。
他脸上的笑意，更浓了，也更冷了。
“哦呀。”
他转过头，看着赵峰。
“看来我们的实验材料，还很有精神。”
实验室里，一个卫兵立刻走上前，用枪托，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叫骂者的头上。
闷响过后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。
赵峰缓缓地，恢复了呼吸。
但他知道，晚了。
刚才那零点一秒的失态，己经被佐藤健司这只狐狸，尽收眼底。
果然。
佐藤健司微笑着，向他走近了一步。
“赵记者，为了让你能更深入地，更首观地，了解我们这项伟大事业的细节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脸上挂着恶魔般的笑容。
“我决定，送你一份特殊的礼物。”
“亲手体验一下，如何记录这些宝贵的数据。”
他对着门外，轻轻拍了拍手。
两个身材高大的卫兵，走了进来，一左一右，站到了赵峰的身后。
佐藤健司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，指向那扇通往人间地狱的门。
“请吧，赵记者。你的白大褂，己经准备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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