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冲我们来的。
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一块石头沉进宋雅诗惊跳的心湖里。
他的身体没有动,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仿佛与这艘小船的阴影融为了一体。
宋雅诗却无法平静。
那道光柱太霸道了,像一柄烧红的铁尺,蛮横地在漆黑的江面上烙印下它的轨迹。
光柱所到之处,浑浊的江水被照得透亮,水面上漂浮的零星垃圾,甚至是水下缓缓游动的鱼,都无所遁形。
“阿大”她刚开口,就被船工一个凶狠的眼神制止了。
那老船工的脸,在油布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反光中,绷得像一块风干的船帆。
他不再划桨,整个人蜷缩起来,用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,像是在念着某个河神的名号。
炮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,那是一种沉闷而有力的轰鸣,仿佛一头钢铁巨兽的心跳,每一次搏动,都让宋雅诗胸口发紧。
光柱扫荡的速度变慢了。
它不再是之前那样大开大合的巡弋,而是变得小心翼翼,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,在草丛里一寸寸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。
宋雅-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死死咬住嘴唇,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道光柱正在向他们所在的这片水域逼近。
老船工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,那不是因为冷,而是源于最原始的恐惧。
他在这条江上讨了一辈子生活,见过风浪,躲过水匪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。
这不是盘查,这是捕杀。
光柱停在了他们前方不到五十米的水面上,像一根巨大的白色手指,指向了他们藏身的桥墩。
“完了”船工的喉咙里,挤出两个绝望的音节。
他们躲在桥墩的阴影里,可这阴影,在如此强度的光照下,就像一块被稀释的墨迹,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。
只要光柱再往前挪动一点,哪怕只是一点点,他们这艘伪装成粪船的小舢板,就会像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,瞬间暴露。
然后,炮艇上那黑洞洞的机枪口,就会喷出死亡的火焰。
宋雅-诗的呼吸停滞了。
时间,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。
她甚至能看清光柱边缘,那些飞舞的、细小的飞虫。
她闭上了眼睛,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结局。
“别动。”
陈锋的声音再次响起,依旧冷静,冷静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。
就在他说话的瞬间,宋雅诗感觉到他动了。
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,快得像幻觉。
她只看到他的手腕轻轻一抖,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、黑乎乎的小东西,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,无声地抛了出去。
没有风声,没有落水声。
那个小东西就像一颗被吸入黑暗的石子,消失在了上风口方向的江水里。
宋雅诗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扔了什么。
下一秒,异变陡生。
一团浓厚的、白色的雾气,毫无征兆地从江面上蒸腾而起。
那雾气起得又快又急,却又无比自然,就像是秋冬之交的清晨,江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平流雾。
雾气迅速扩散,带着江水特有的湿冷和腥气,恰到好处地将他们这艘小舢板,连同周围的一小片水域,完全笼罩了进去。
几乎就在雾气成型的同一时间,那道悬停的、致命的光柱,终于缓缓地移动了过来。
雪亮的光,刺穿了薄雾。
在光柱中,雾气翻腾着,变幻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形状。
光柱在桥墩附近停留了足足五秒钟。
宋雅诗感觉那五秒钟,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她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。
她能想象到,炮艇上,一个日本兵正眯着眼睛,透过望远镜,死死地盯着这片突然出现的、有些可疑的雾气。
光柱最终还是移开了。
它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目标,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大范围的扫荡模式。
炮艇的马达声,也开始渐渐远去。
首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下游的夜色里,蜷缩在船头的船工,才像一滩烂泥一样,下来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额头上的冷汗,混着江水,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淌。
宋雅诗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,她这才发现,自己的后背,早己被冷汗湿透。
她看向身边的陈锋。
陈锋己经恢复了之前的姿势,静静地躺在那里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只有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,证明他还醒着。
“你”宋雅诗的声音有些沙哑,她想问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。
刚才那团雾,是怎么回事?
是巧合吗?
不,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。
那不是巧合,又是什么?是法术吗?
这个荒诞的念头,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。
她看着陈锋,这个自称南洋商人的男人,在她眼中的形象,开始变得模糊而高大。
他第一次救她,用的是超越常人的身手和冷静。
在汇中饭店,他用的是滴水不漏的演技和心智。
而刚才,在这片绝望的江面上,他用的,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。
神秘,己经不足以形容他了。
“划船吧,老师傅。”陈锋没有回答宋雅-诗,而是对着船头,轻声说了一句。
船工的身体猛地一颤。
他缓缓地转过头,在朦胧的雾气中,看向陈锋。
作者“晓星璇”推荐阅读《代号海外客,我一个人武装一个师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他的眼神,不再是之前的提防和戒备,而是换上了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也想问什么,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。
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,重新拿起船桨,开始划动。
小船,再次像幽灵一样,滑入了更深的黑暗中。
江面上的雾气,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当他们划出那片水域时,雾气己经渐渐消散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一切,又恢复了原样。
只有宋雅-诗和那个船工知道,刚才在这里,发生了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小船顺流而下,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。
后半夜的航行,顺利得有些不真实。
天边,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。
空气中,那股内河的泥腥味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股咸湿的海风味道。
“前面,就是吴淞口了。”船工沙哑的声音,打破了长久的沉默。
宋雅-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在晨曦的微光中,远处江面与天空的交界处,出现了一道更加开阔、更加深邃的轮廓。
那里,就是长江汇入东海的地方。
也是他们此行的终点。
只要能上那艘接应的船,他们就安全了。
“你的人,在哪?”船工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他们会找到我们。”陈锋回答。
他的目光,扫过远处那片复杂而辽阔的水域。
那里,停泊着大大小小无数的船只。
有渔船,有货轮,甚至还有几艘悬挂着外国国旗的商船。
当然,也少不了日本海军的灰色炮艇,像一群恶狼,游弋在羊群周围。
想在这片龙潭虎穴里,准确地找到接头人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“信物呢?”船工又问。
陈锋从怀里的油布包里,摸出半块破碎的瓦片。
瓦片的断口处,参差不齐,是独一无二的。
“看到挂着红布条的渔船,就把这个亮出来。”船工交代道,“对方要是能拿出另外半块,就是自己人。”
陈锋点了点头,将瓦片收好。
小船的速度慢了下来,混在一群准备出海的本地渔船中,缓缓向吴淞口外围靠去。
天色,越来越亮。
江面上的船只,也越来越多。
宋雅-诗的心,又一次悬了起来。
她睁大了眼睛,仔细地在每一艘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渔船上寻找着。
没有。
没有一艘船上挂着红布条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太阳己经从海平面上跳了出来,金色的阳光洒满江面。
再这样下去,他们这艘形迹可疑的小船,很快就会引起日本巡逻兵的注意。
船工的额头上,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的手,紧紧地握着船桨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就在宋雅-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陈锋突然开口了。
“老师傅,往左前方那艘船靠过去。”
船工和宋雅诗同时一愣,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。
那是一艘极其破旧的乌篷船,比他们这艘舢板大不了多少,船篷被熏得漆黑,船舷上挂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渔网。
船上,根本没有红布条。
“林先生,那艘船”船工有些犹豫。
“靠过去。”陈锋的语气,不容置疑。
船工咬了咬牙,还是调转船头,向那艘乌篷船划了过去。
两艘船慢慢靠近。
乌篷船上,一个戴着斗笠的渔夫,正低着头,慢悠悠地整理着渔网,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。
“朋友。”陈锋站起身,朗声喊了一句。
那渔夫抬起头,露出一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皴裂的脸,眼神浑浊,像个最普通的渔民。
“做啥?”渔夫的口音很重。
陈锋没有说话,只是从怀里,拿出了那半块瓦片。
渔夫浑浊的眼睛,在看到那块瓦片的瞬间,猛地亮了一下。
他放下手里的渔网,也从怀里摸索着,拿出了一样东西。
同样是半块瓦片。
两块瓦片,在晨光下,严丝合缝地对在了一起。
船工和宋雅-诗,同时松了一口气。
“上船。”渔夫言简意赅。
陈锋和宋雅诗迅速地跨上了乌篷船。
“老师傅,多谢了。”陈锋回头,对着船工点了点头。
船工没有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调转船头,默默地汇入船流,消失不见。
“跟我来。”接头的渔夫掀开船篷,露出了一个通往底舱的、黑洞洞的入口。
入口里,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。
“到了地方,我再叫你们。”
渔夫说完,便重新戴上斗笠,坐在船头,拿起一根竹竿,开始不紧不慢地钓起了鱼。
仿佛他们这两个大活人,根本不存在一样。
陈锋和宋雅-诗对视一眼,钻进了那个狭小、黑暗、充满腥味的底舱。
舱门,在他们身后合上。
世界,重归黑暗与摇晃。
“我们安全了吗?”宋雅诗的声音,在黑暗中带着一丝颤抖。
陈锋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侧耳倾听着。
他能听到船身随着波浪起伏的声音,能听到外面渔夫偶尔咳嗽的声音,还能听到远处,日军炮艇马达的轰鸣声。
“现在说安全,还太早了。”
他的声音,穿透了黑暗和鱼腥味,清晰地传到宋雅-诗的耳朵里。
“这片海,是他们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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