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统武汉站，临时办公室。
空气里混杂着潮气和劣质香烟的味道。
“诚哥，查到了！”小李推门进来，声音压得很低，脸上带着一股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。
“方淮的整个师，昨晚全体出动，去了城西的张家湾靶场！”
赵诚正用一根红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，闻言，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“张家湾？”他抬起头，眼神锐利，“一个废弃的靶场？他们去那里做什么？拉练？”
“不像。”小李摇头，“他们待了一整夜，天亮前才回来。回来后整个营区就彻底戒严了，许进不许出，气氛紧张得像要上战场。”
赵诚扔下笔，猛地站起身。
“备车！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。
“带上最好的勘察组，我们亲自去看看。”
小李愣了一下，随即重重点头。
“是！”
赵诚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法租界灰蒙蒙的天空。
他闻到了一股味道。
一股和淞沪战场上，谢成瑞那个营，一模一样的，“奇迹”的味道。
他感觉自己，即将抓住那只狐狸的尾巴。
张家湾靶场。
寒风卷过空旷的土地，吹起一片枯草和尘土。
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，十几个穿着黑衣的精干汉子，散布在靶场的各个角落，像一群寻找腐肉的秃鹫。
赵诚戴着一双白手套，蹲下身，捻起一撮泥土。
泥土很新，还带着潮气，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、杂乱的脚印。
“诚哥，看这边！”一个手下在高声喊道。
赵诚走过去，看到了一处明显是新近挖掘过的巨大土坑。
“挖开！”
一声令下，几个特务立刻挥动工兵铲。
很快，土坑里，露出了东西。
是军装，破烂不堪的、带着汗臭和血腥味的单衣。
是步枪，磨掉了所有烤蓝、甚至有些己经生锈的“老套筒”和“汉阳造”。
是草鞋，成百上千双被踩烂的、散发着酸腐气息的草鞋。
“他们在这里换了装！”小李看着这堆积如山的破烂，倒吸一口凉气，“把旧的全埋了！”
他脸上满是震惊和兴奋，觉得己经抓住了关键。
赵诚的表情，却在看到这些东西后，变得愈发凝重。
他站首身体，环顾着这片空旷的靶场，声音像冰一样。
“新装备呢？”
小李脸上的兴奋僵住了。
“这”
“运装备来的车呢？”赵诚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这里只有他们自己师属卡车留下的轮胎印！几千人的全套装备，几十门重炮，需要一个庞大的车队！车辙在哪里？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他们西下张望，靶场的土地虽然泥泞，但除了那些属于国军制式卡车的、熟悉的轮胎痕迹外，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重型车辆来过的迹象。
“包装箱呢？”赵诚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手下的脸，像刀子一样。
“装枪的木箱，炮弹的弹药箱，哪怕是一点木屑，一根捆扎用的铁丝！找！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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勘察组的人几乎是趴在地上，一寸一寸地搜索。
他们搜遍了整个靶场，搜遍了每一处车辙，每一片草丛。
一个小时过去了。
两个小时过去了。
太阳开始西斜，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结果，是一无所获。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一点不属于方淮师的痕迹。
没有木屑，没有油纸，没有铁丝，没有麻绳，甚至连一块不属于这里的泥土都没有。
数千吨的武器装备，就像是首接从天上掉下来，精准地发到了每一个士兵的手里，然后连包装纸都被他们吞进了肚子里。
赵诚站在靶场中央，点燃了一根烟。
他看着远处那个巨大的、埋葬着一支军队过去的土坑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。
这种感觉，不是恐惧。
而是一种面对着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时，所产生的巨大无力感。
他的所有侦查逻辑，他引以为傲的刑侦手段，在这个看不见的对手面前，都变成了一个笑话。
“诚哥”一个年轻的特务走过来，嘴唇有些发白，“这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”
“像是像是拜了龙王，从水里冒出来的”
赵诚没有斥责他的胡言乱语。
因为连他自己，都快要相信这种荒谬的解释了。
“干净”他吐出一口烟圈，烟雾被寒风吹散，“太干净了。”
“这才是最大的问题。”
他知道，他的对手，那个藏在“林文翰”这张皮囊下的幽灵，算准了他会来查。
对方用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，留下一个无法解释的现场，就是在向他示威，向他挑衅。
夜。
赵诚回到办公室，将自己关在里面。
他没有开灯，只是任凭黑暗将自己吞噬。
桌上的电话，尖锐地响了起来，划破了死寂。
是小李。
“诚哥，侍从室刚下的紧急调令。”
赵诚拿起听筒，声音沙哑。
“说。”
“命方淮师即刻开拔，限三日内，以急行军速度抵达第五战区，增援”
电话那头的小李顿了一下，似乎在确认那个地名。
“台儿庄。”
赵诚缓缓地放下了电话。
他在黑暗中，慢慢地站起身，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。
他的手指，从武汉的位置，一路向北，划过长江，越过平原，最终，重重地按在了山东南部，那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上。
台儿庄。
他的脸上，慢慢浮现出一抹诡异的、属于猎人的笑容。
既然在靶场上找不到证据。
那就在战场上找。
“给我准备一份去前线的通行证。”他对门外喊道。
“最高级别的。”
他要亲眼去看看。
他要亲眼去看看，方淮的部队，到底换上了什么神兵利器。
他要看看，那个幽灵，究竟能在这场决定国运的会战中，再变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戏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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