滕县南，汤恩伯第二十军团临时指挥部。
一盏马灯，在潮湿的防空洞里投下昏黄的光晕，将汤恩伯阴沉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
他将手里的铅笔，重重地摔在地图上。
“狗屁的迂回穿插！”
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。
“李德邻这是拿我汤恩伯的兵，当他桂系邀功的垫脚石！”
地图上，代表着他第二十军团的蓝色箭头，像一条孤独的蚯蚓，被要求钻进日军坂本支队和矶谷师团的结合部。
那是一个硬邦邦的、满是铁和火的骨头缝。
“军座，息怒。”旁边的参谋长小心翼翼地劝道，“李长官的命令，也是为了整个战局”
“战局？”汤恩伯冷笑一声，指着地图上的台儿庄方向。
“孙连仲的杂牌军，凭什么守在城里打防御战？我这中央军的精锐，倒要去啃最难啃的骨头？”
“我们有什么？几门老掉牙的克虏伯野炮？炮弹打一发少一发！拿什么去攻坚？拿弟兄们的命去填吗？”
他一屁股坐回行军椅上，烦躁地挥了挥手。
“告诉李长官，我部正在向指定位置运动，但敌军火力凶猛，我军进展迟缓！”
参谋长心领神会，这是要开始磨洋工了。
就在这时，一名机要参谋猫着腰，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报告军座！”
“讲！”汤恩伯没好气地吼了一声。
“卑职的内线传来消息，”机要参谋压低声音，神色古怪，“说说是一位故人，有一批急用的‘五金零件’，想暂存于我部后方十里外的破义庄，请军座行个方便。”
“故人？五金零件？”汤恩-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，“什么乱七八糟的！告诉他，我这里是军营，不是货栈！没空！”
“可是军座”机要参谋的脸色更古怪了，“传话的人说，这批‘零件’，是专门用来开罐头的。”
开罐头？
这三个字，像一道闪电，猛地劈中了汤恩伯。
他想起了刚刚收到的战报。
方淮的那个师，在正面战场上，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武器，把日军一个坦克联队打成了燃烧的废铁。
军中私下里，都管那玩意儿叫“开罐神器”。
而方淮师一夜鸟枪换炮的背后，都指向了一个神秘的名字。
海外客。
汤恩伯的呼吸，瞬间变得急促起来。
他猛地站起身。
“备马！带上警卫连！我们亲自去看看！”
十里外的义庄，荒草丛生，几口破烂的棺材散落在院子里，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。
汤恩伯的警卫连，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。
他推开义庄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，一股浓烈的、混杂着机油和桐油的味道，扑面而来。
然后，他愣住了。
院子里，六门崭新的、炮身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75毫米山炮，像六头沉默的钢铁巨兽，整齐地排列在月光下。
炮口上覆盖的油布，还没来得及揭开。
旁边，是堆积如山的、用德文油漆喷涂着标识的弹药箱。
榴弹箱，穿甲弹箱，码放得整整齐齐，像一座座小山。
“我的我的老天爷”
跟在他身后的参谋长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，声音都在发颤。
汤恩伯没有说话。
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，一步步走上前。
他伸出手，颤抖着，抚摸着一门山炮那冰冷的炮身。
是真实的。
不是梦。
他缓缓转过身，看着那些同样被惊得魂不附体的部下。
“传我命令！”他的声音，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有些嘶哑。
“立刻组织运输队！把这些宝贝，给老子一个零件都不少地，运回炮兵阵地！”
“另外，”他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抹灼热的光，“封锁消息！谁敢把今天看到的事情泄露出去一个字，军法从事！”
半个小时后，汤恩伯回到了指挥部。
他脸上的烦躁和怒火，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饿狼看到了肥羊时，才有的贪婪和兴奋。
他死死地盯着地图，那眼神，像是要把地图烧穿。
“参谋长！”
“在！”
“你来看！”汤恩伯的手指，重重地戳在坂本支队后方的一个叫“冯家集”的小镇上。
“这里，是坂本支队的后勤补给总站。我们之前没有重炮，啃不动它。”
他抬起头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
“现在呢？”
参谋长看着他，也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“现在，我们有六门山炮！我们能把冯家集，从地图上抹掉！”
“抹掉？”汤恩伯哈哈大笑起来，笑声在防空洞里回荡，显得格外张狂。
“格局小了！”
他拿起红蓝铅笔，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粗重的、红色的包围圈，将整个坂本支队，都框了进去。
“李德邻只要我们骚扰，只要我们切断敌人的补给线。”
“我汤恩伯，今天就要请他，也请南京峰峦之上那位看看！”
“什么他娘的叫关门打狗！”
他扔下铅笔，环视着指挥部里所有因为他的话而热血沸腾的军官。
“传我命令！”
“全军团，放弃原定作战计划！”
“炮兵营即刻前推，目标冯家集！我要在一个小时后，听不到那里还有一声枪响！”
“其余各部，全线出击！把坂本支队这颗钉子，给我死死地钉在原地！不许他们后退一步！”
他走到指挥部门口，掀开厚重的门帘，看着外面炮火连天的夜空。
“告诉弟兄们！”
“这一仗，不是为了李长官，也不是为了第五战区！”
“是为了我们自己！是为了我第二十军团的赫赫威名！”
“打赢了，我汤恩伯，亲自去委员长面前，为弟兄们请功！”
“这一场天大的富贵，他海外客送得，我汤恩-伯，就接得！”
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。
整个第二十军团，像一头被注入了兴奋剂的猛虎，从潜伏的阴影中，猛地扑了出来，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。
而在台儿庄的正面战场，孙连仲的部队，也刚刚收到了属于他们的“礼物”。
一张由“海外客”武装起来的、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，己经彻底张开。
网中央的猎物，坂本支队，对此还毫不知情，正一头撞向孙连仲用血肉和钢铁筑成的磨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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