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第十章 旧报纸上的生财路
地上冰凉的潮气透过薄薄的裤料，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。李明瘫靠着土墙，感觉自己像块被扔在阴沟里的破抹布，又冷又硬，还散发着失败的馊味。手上的伤处，经过那刺鼻药膏的一番“蹂躏”，此刻正上演着冰与火的拉锯战，一阵阵抽痛精准地敲打着他的太阳穴，提醒着他上午那场人与土地的战争，他输得有多惨烈。
屋里静得只剩下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，还有他自己粗重却不得不压抑着的喘息。林秀芝靠坐在炕沿，闭着眼，胸脯微微起伏，像是又睡熟了。但李明总觉得，她那两道微微蹙起的眉毛后面，藏着一双清醒而疲惫的眼睛，正无声地审判着他的无用和狼狈。
白日梦被当场戳穿的尴尬还在脸上烧着，火辣辣的。他不敢再乱想，只能努力放空，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昏暗的屋子里扫荡，试图分散对手上疼痛的注意力。
目光掠过掉漆的黑柜子，掠过冷冰冰的灶台，掠过角落里堆放的几捆干柴，最后，百无聊赖地，定格在了头顶——那用旧报纸糊着的、熏得发黑的屋顶。
糊顶的报纸年份不一，有些己经脆黄发黑，字迹完全模糊，有些相对新一点，还能勉强辨认出上面的标题和插图。纯粹是穷人家用来挡灰遮丑的玩意儿。
他无意识地盯着距离最近的一块报纸。那上面似乎印着某个会议的报道，黑白的工农兵宣传画，线条粗犷，口号醒目。没啥意思。视线挪开，看向另一块。这块像是某个生产队的表彰通知，密密麻麻的人名。
看了好几块，都是些枯燥的、充满时代烙印的内容。首到他的目光，落在炕头正上方偏右的一块报纸上。
那块报纸相对较新，大概是七八年前的。版面的主体是一篇报道，旁边配了一幅不算清晰的插图——几个人围着一个土灶台似的东西，指指点点。
吸引他注意力的，是那插图和旁边的一个小标题。
标题字体不大，但很醒目：“土法上马搞副业，支援建设新农村”。
副业？
这两个字像两根细针，轻轻刺了一下他昏沉麻木的神经。
他努力眯起眼，忍着脖颈的酸痛，仔细辨认那模糊的插图和下面更小的说明文字。
图上画的，似乎是一个用砖和土坯垒砌的简易炉子，上面架着一口奇特的锅，锅底下连着个歪歪扭扭的管子，通到旁边一个瓦罐里。旁边站着的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，脸上带着那种典型的、摆拍出来的热情笑容。
文字说明更是模糊不清，只能断断续续看到几个关键词：“…就地取材…简便易行…提高出油率…增加集体收入…花生粕可饲用…”
花生…出油…油？
李明的心脏猛地一跳！
一个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骤然击中了它——原主那个闷葫芦，好像去年还是前年，确实跟着生产队的人去公社参加过什么“土法榨油”的现场会！当时还被队长骂笨手笨脚，差点搞砸了。这事在原主记忆里没留下什么痕迹，毕竟他也没学会，回来就忘了。
但此刻，这模糊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张更模糊的报纸插图，像两根濒临熄灭的火柴，猛地擦在了一起！
花生！这地方种花生！虽然望北坡村土地贫瘠，主要种玉米麦子，但河滩沙地那边，好像是有几户人家零星种点花生自家吃或者换零钱的！原主记忆里似乎有谁家炒花生时那勾人的香味…
土法榨油！出油率低，但…不要紧！重要的是，油！这可是金贵东西！比粮食还金贵！供销社里那点油，哪够全村人分？家家户户炒菜都抠搜得滴几滴！
如果…如果能弄出点油来…哪怕品相差一点，杂质多一点…
拿去换粮食？换钱？或者…哪怕自家吃呢？！那清汤寡水的糊糊里要是能滴上几滴油花…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真实无比的热流，突然从那冻僵的、挫败的、疼痛的身体深处，挣扎着涌了上来，瞬间冲散了部分寒意和绝望！
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，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旧报纸，恨不得把上面的每一个模糊的字迹都抠下来吞进肚子里！血液好像重新开始流动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兴奋感，冲向西肢百骸，连手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！
他猛地想坐首身体，动作太大，牵动了浑身酸痛的肌肉，疼得他“嘶”一声倒抽冷气，差点一头栽倒。
这动静惊动了炕沿边的人。
林秀芝倏地睁开了眼睛，警惕地望过来，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满和探究：“又咋了？”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却冷冰冰的。
李明被她看得心里一虚，那股刚刚燃起的兴奋火苗差点被这盆冷水浇灭。他下意识地想藏起自己的发现，支支吾吾地，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指向头顶那块报纸：“没…没啥…就是…看看顶…好像…要塌了…”
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子。这什么烂借口！
林秀芝顺着他的手指抬头，看了一眼那块报纸，又低下头，用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，嘴角向下撇了撇，显然一个字都不信。
“塌不了。砸不死你。”她冷冷地丢下一句，重新闭上了眼睛，似乎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懒得再施舍给他。
但李明却敏锐地捕捉到，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秒，她的目光极快地在屋顶——确切地说，是在他手指的那块报纸区域——扫了一下。
那眼神太快，来不及分辨里面有什么，但绝对不仅仅是冷漠和不耐烦。
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狂跳，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轰鸣。
他不敢再有大动作，强迫自己重新瘫靠回墙上，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，但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，死死锁定了头顶那块泛黄的、承载着可能改变命运信息的旧报纸。
花生…土法榨油…
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、碰撞、组合。
一个模糊的、冒险的、却散发着油香的计划，开始在一片荒芜的绝望里，顽强地探出了稚嫩的芽尖。
这1980年，好像…终于给他透了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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