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慕言是在穿外套时发现表带断的。
清晨的阳光刚透过出租屋的窗户，在地板上投出窄窄一道光。他左手拎着帆布包，右手往手腕上套那只银手表 —— 这是养父母走后，他唯一贴身带的旧物，哪怕表盘里的指针偶尔会慢几分钟，他也舍不得摘。可今天指尖刚勾住表扣，就听见 “咔嗒” 一声轻响，银色的链节从接口处断开，一半挂在手腕上，一半攥在手里，断口处还沾着点暗黑色的氧化锈迹。
他愣了愣，把断成两截的表带凑到眼前看。链节上满是细小的划痕，是常年摩擦留下的：有小时候爬树时蹭到树皮的印子，有刚工作时搬电脑机箱刮出的痕迹，还有去年冬天冻裂的细纹 —— 每一道都藏着日子的印记，此刻却像突然断了的念想，让他心里空落落的。
他没敢耽搁，下班后绕了两站地，去了老巷里那家开了几十年的修表店。店门是深褐色的木门，上面挂着块褪色的木牌，写着 “老李修表”。推开门时，一股混合着机油、樟脑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，柜台后坐着个穿蓝布围裙的老师傅，正戴着老花镜，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零件。
“师傅，能修下表带吗？” 沈慕言把手表递过去，指尖还小心地捏着断开的链节。
老师傅放下手里的活，接过手表，凑到台灯下。暖黄的灯光把表盘照得透亮，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表背，又拿出块鹿皮布，慢慢擦拭上面的灰尘。原本模糊的纹路渐渐清晰，一枚 “沈” 字露了出来 —— 笔画算不上规整，横画末尾有点歪，竖画的收笔处还带着点小毛刺，一看就是手工刻的。
“小伙子，你这表可是个老物件。” 老师傅的声音带着点沙哑，他用镊子夹起手表，对着光转了转，“925 银的表壳，表耳这里的弧度是世纪初的工艺，现在很少见了。” 他又指了指表背的 “沈” 字，“这字是用小錾子一点一点刻的，你看这刻痕的深浅，机器刻不出这么活的劲儿，得是老手艺人的功夫。”
沈慕言的呼吸慢了半拍。他凑过去，透过老师傅递来的放大镜，能清楚看见刻字周围的细小划痕 —— 那是刻字时錾子打滑留下的，像是刻字的人当时很用力，又带着点慌。
“这表至少有 25 年了。” 老师傅把手表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里，用探针轻轻敲了敲表壳，“你听这声音，银质养得很润，前主人肯定很爱惜。你看表耳这里，有三次焊接的痕迹，每次断了都找师傅好好修，没舍得扔。”
25 年。
这数字像颗小石子，砸进沈慕言心里。他想起 25 岁那年，沈爷爷躺在病床上，从床底翻出旧木盒时的样子 —— 老人的手枯瘦，却紧紧攥着手表，说 “你 3 岁时在火车站捡的，这表是你当时唯一的东西”。那时候他只觉得难过，没细想这表到底藏着多少事。可现在听老师傅这么说，他忽然想起些零碎的片段：小时候戴这表，表链太长，沈奶奶用红线缠了两圈；初中时表停了，沈爷爷跑了三条街，找老修表师傅修；还有表背的 “沈” 字，他小时候总用指尖摸，觉得这字跟自己的姓一样，是天生就该有的。
“师傅，这表…… 很珍贵吗？” 沈慕言的声音有点发紧。
“珍贵不在值多少钱。” 老师傅笑了笑，他拿起断了的表带，对着光看了看，“手工刻字的老银表，还带着这么多年的生活痕迹，不是用钱能买着的。尤其是这‘沈’字，说不定是前主人特意刻的，想留个念想。” 他忽然抬头看沈慕言，“这表是家里传下来的？”
沈慕言摇摇头，喉结动了动：“是…… 是我小时候带的，不知道是谁留下的。”
老师傅没多问，只是点了点头，开始准备修表的工具。他拿出细银丝，用小焊枪慢慢加热，火苗蓝幽幽的，映在表盘上。沈慕言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，看着老师傅的手 —— 那双手布满老茧，却稳得很，每一次焊接都小心翼翼，像是在修一件宝贝。
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—— 那里有块月牙形的胎记，跟这表一样，是从记事起就有的。25 年的手表，3 岁时被捡的自己，还有这个不知道是谁刻的 “沈” 字…… 这些碎片忽然凑到一起，让他心里冒出个念头：这表，会不会跟他的亲生家人有关？
“修好了。” 老师傅把修好的手表递过来，表带接口处焊得很细，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。沈慕言接过手表，戴在手腕上 —— 还是原来的松紧，贴在皮肤上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。他摸了摸表背的 “沈” 字，凸起的刻痕硌着指尖，像是在提醒他什么。
走出修表店时，天己经黑了。老巷里的路灯昏黄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沈慕言抬手看了看手表，表盘里的指针慢慢走着，虽然还是会慢几分钟，却比平时显得更真切。他忽然掏出手机，在搜索栏里敲下几个字：“沈姓 丢失儿童 25 年前 银手表”。
屏幕亮着，搜索结果还没出来，可他心里的某个地方，却像是被点亮了 —— 这只带着磨损痕迹的旧手表，或许不只是个念想，还是能找到他身世的钥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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