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瑾松沉默地开着车,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。许久,他才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:
“阿帛,腐烂的伤口,捂着只会更糟。你想藏,我让你藏。但记住,藏不是目的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透过后视镜,落在卓新帛苍白脆弱的脸上,“活着,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,把该清算的清算干净,这才是你该走的路。无论多难,我在这里。”
卓新帛闭上眼,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,浸湿了昂贵的羊绒大衣。这一次,不再是无声的崩溃,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、混杂着屈辱、疲惫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……被理解的酸楚。
藏,是为了活下去。
活下去,是为了清算。
而池瑾松,是这条荆棘之路上,唯一手握利刃、为他劈开黑暗的同行者。即使这同行,本身也带着沉重的枷锁。
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,将那片深蓝的废墟和凝固的朱砂红,暂时抛在了身后。前路依旧黑暗,但至少这一刻,卓新帛知道,他并非独自一人沉沦。
N大的钟声敲过七下,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画室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痕。卓新帛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央,手指悬在调色盘上方微微颤抖。钴蓝、群青、普蓝——这些他曾经最熟悉的颜色,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,像一扇扇通往深渊的门。
"卓老师来得真早。"
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。卓新帛迅速收回手,转身时脸上己经挂起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浅笑。林教授的研究生苏雯抱着画具站在门口,马尾辫在脑后活泼地晃动。
"想提前准备示范画。"他指了指画架上未完成的水彩风景,一片刻意营造的宁静湖面。
苏雯凑近看了看,突然指着画面一角:"老师这里的湿画法处理得真好,边缘过渡特别自然。"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片湖蓝,"就像真的能看到水汽在流动一样。"
卓新帛的呼吸一滞。少女毫无心机的赞美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剖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。那片虚假的湖水在他眼中开始扭曲,渐渐变成孤儿院地下室的深蓝墙壁,变成被赵思远抢走的画作上凝固的颜料,变成他用鲜血涂抹的最后一抹红。
"卓老师?您脸色不太好。"
"没事。"他往后退了半步,碰倒了洗笔筒。清水在画室地板上漫延,像一片小小的、无力的泪泊。"我去拿拖把。"
走廊的冷空气让他稍稍清醒。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,眼下是失眠留下的青黑。他拧开水龙头,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内侧那道己经结痂的伤痕——那是他在工厂顶楼用美工刀留下的印记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池瑾松的消息简洁如常:[今晚七点,陈医生到公寓复诊。]
卓新帛关掉屏幕,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陶瓷洗手台上。复诊。多么体面的说法。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心理医生会用怎样专业的词汇描述他的状态?创伤后应激障碍?重度抑郁伴随解离症状?还是首接定义为一个失败的伪装者?
"老师!"苏雯的声音从走廊传来,"系主任找您!"
系办公室的茶香掩盖不住紧张的气氛。头发花白的系主任从眼镜上方打量他:"小卓啊,有个好消息。下个月的校庆画展,油画教研室决定推选你的作品参展。虽然你是咱们水彩教研室的人,但咱们都是一个美院的,油画那帮老家伙……"
卓新帛听着系主任絮絮叨叨的话语,将指尖陷入掌心。参展。他的画。那些被池瑾松锁在别墅画室里的、浸透灵魂的深蓝。
"我...最近没有新作品。"
"用你之前那组《深蓝系列》就行。"系主任笑着递过一份烫金请柬,"赵明哲教授特意推荐的,说那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。"
赵明哲。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铁钉,狠狠楔入太阳穴。卓新帛的视线开始模糊,耳边响起颜料刀刮擦画布的刺耳声响。那组《深蓝系列》——每一幅都被赵明哲亲手修改过,每一笔"指导"都在覆盖他原本的笔触,就像覆盖那段被囚禁的童年。
"我拒绝。"
三个字脱口而出,惊得系主任眼镜滑到鼻尖。卓新帛己经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,走廊扭曲着向后退去。他必须离开这里,离开那些谈论他画作的声音,离开赵明哲无处不在的阴影。
教学楼后的银杏林里,卓新帛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息。十月的阳光穿过金黄的叶片,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是林教授的号码。
"新帛,"老教授的声音罕见地严肃,"刚才的事我听说了。来我画室一趟。"
林教授的个人画室门半掩着,浓郁的红茶香混着松节油的气息飘出来。卓新帛推门时,老画家正对着窗外的银杏树写生,笔触狂放不羁。
"坐。"林教授头也不回,"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助教吗?"
卓新帛沉默地看着画架上那片耀眼的金黄。那么鲜活,那么刺目,与他内心腐烂的深蓝形成鲜明对比。
"因为池瑾松那小子说,你需要一个壳。"林教授突然转身,犀利的目光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平静,"但你知道吗?最好的壳,是用真相筑成的。"
一支旧钢笔被拍在桌上,墨水瓶里的液体黑得像凝固的夜。
"赵明哲昨天送来一份材料,说是你《深蓝系列》的创作手稿。"林教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泛黄的文件夹,"但我看着这些速写,总觉得眼熟。"
文件夹里是一叠发黄的素描纸。卓新帛的呼吸停滞了——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,那些稚嫩却充满张力的构图,分明是他在孤儿院地下室的墙壁上,用捡来的炭条偷偷画下的涂鸦!
"这不可能..."他的指尖抚过纸页边缘的日期,"这些...这些应该早就和孤儿院一起..."
"被销毁了?"林教授冷笑,"看来有人偷偷保存了'珍贵资料'啊。"他翻开最后一页,露出一张拍摄于昏暗环境的照片——水泥墙上,一只断翅的蓝鸟正在炭笔线条中挣扎。
卓新帛的胃部突然绞痛。那是姜妈妈最后一次来看他时,偷偷带给他的彩色粉笔画的。第二天,院长发现后,用皮带抽烂了他的右手,把他锁进没有光的地下室最里间。
"赵明哲声称这些是他指导你创作的素材。"林教授的声音忽远忽近,"但你看这张照片背面的日期——那时候你才七岁,而他,应该正在欧洲访学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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