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汀兰水榭浸在蝉鸣里,沈清辞正对着那把墨竹扇出神,院外传来绿萼的通报:“小姐,周公子来了。”
周明轩是翰林院的编修,也是少数知道她“义妹”身份却敢常来走动的人,手里提着个食盒,笑着走进来:“听闻清辞姑娘近日胃口不佳,家母做了些藕粉桂花糕,特来送些。”
他眼尖,一眼瞥见桌上的墨竹扇,脚步顿住,眼睛亮了亮:“这扇……好生眼熟。”
沈清辞心头一动,指尖下意识按住扇骨暗扣:“周公子认得?”
“岂止认得。”周明轩走近拿起扇子,小心翼翼地展开,指尖拂过扇面的竹影,语气带着惋惜,“这是宸妃娘娘生前最爱的墨竹扇啊。当年宸妃娘娘还在时,常拿它在御花园纳凉,扇骨里的机关还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沈清辞,“还是摄政王亲手做的。”
“宸妃?”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飘,“你确定?”
“错不了。”周明轩肯定道,“这墨竹是江南特供的湘妃竹,扇面的竹影是御书房画师的手笔,最特别的是这扇骨——当年摄政王为防娘娘被人暗算,特意在里面加了机关,藏了根淬毒的银针,说是既能防身,也能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,但那未尽之意,沈清辞懂了。
既能防身,也能杀人。
沈清辞接过扇子,指尖冰凉。原来这不是普通的旧物,是宸妃的贴身之物,是谢景行亲手为“她”做的。他把这扇送给自己,到底是什么意思?提醒她不过是个替身,还是……
院门口传来脚步声,谢景行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,玄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清辞手里的扇子,又扫过周明轩,眼神沉了沉。
周明轩显然没察觉气氛变化,还在笑着说:“说来也巧,清辞姑娘拿着这扇,倒有几分宸妃娘娘当年的影子……”
“周编修。”谢景行打断他,语气听不出情绪,“本宫与清辞有话要说,你先回吧。”
周明轩一愣,见谢景行脸色不对,识趣地拱了拱手:“那在下告辞。”
人走了,水榭里只剩下她和谢景行。沈清辞捏紧扇子,指腹硌在暗扣上,突然有了个主意。
周明轩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,廊下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。沈清辞捏着那把墨竹扇,指节泛白,扇骨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,抵着心口发沉。
宸妃的旧物。谢景行亲手做的。
这两个念头在脑子里反复打转,像两把钝刀,一下下割着她的神经。她想起他送扇时说的“合衬你”,想起他说“扇骨是我亲手打磨的”,那些看似温情的细节,此刻全变了味——合衬的,或许不是她沈清辞,而是她身上那点与宸妃相似的影子;亲手打磨的心意,原本也不属于她。
“替身”两个字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心上。
谢景行站在几步外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扇子上,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,像是在等她发问。他越是平静,沈清辞心里的疑团就越重——他是料定了她不敢问,还是巴不得她问出口,好彻底挑明她的身份?
风卷着茉莉花瓣落在扇面上,沈清辞忽然笑了,笑意却没到眼底。她抬起头,迎上谢景行的目光,指尖把玩着扇柄,语气轻飘飘的,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:“王爷送的礼物,倒是稀罕。”
谢景行没接话,只是看着她,眼底的墨色翻涌,像藏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。
“周编修说,这是宸妃娘娘的旧物。”沈清辞慢悠悠地说,故意停顿了一下,看着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,“王爷把故人的东西送给我,是觉得……我与那位娘娘,很像吗?”
这话像一根针,轻轻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纱。谢景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,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。“清辞。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哑,“有些话,不该乱说。”
“哦?”沈清辞往前挪了半步,手里的扇子在掌心轻轻敲着,“是不该问,还是王爷……不敢答?”
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看着他攥紧的拳头,突然觉得这试探很有意思。过去总是他步步紧逼,现在,她也想看看,这层名为“故人”的面具下,他到底藏着什么。
扇骨上的暗扣硌得手心发麻,沈清辞却没松手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她不再是被动承受的那个了。
谢景行的目光像淬了冰,落在沈清辞脸上,带着隐忍的压迫感。“放肆。”他低声道,可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,反倒像被戳中痛处的狼狈。
沈清辞没怕,反而往前又凑了凑,手里的墨竹扇在指尖转了个圈,扇面的竹影晃过他的眼。“王爷别恼,”她笑得眉眼弯弯,语气却带着针尖似的试探,“我就是觉得这扇好看,想问问……兄长舍得把这么珍贵的旧物给我,是不是瞧着我用着,也能想起些什么?”
她说着,突然抬起手,用扇面轻轻往他手背上一敲。
动作很轻,像情人之间的调笑,带着点亲昵的挑衅。扇面的竹纹扫过他的皮肤,沈清辞清晰地感觉到,他的指尖猛地一僵,连指节都绷紧了,像是被烫到一般。
她心里咯噔一下。
果然,他对这把扇的反应不一般。是因为它属于宸妃,还是因为……敲打他的人是自己?
谢景行猛地抽回手,后退半步,拉开了距离。他的耳根又泛起那抹熟悉的红,只是这次,红里还透着点被冒犯的愠怒。“清辞,”他的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,“别拿这扇胡闹。”
“我没胡闹啊。”沈清辞晃了晃扇子,故意让扇骨上的暗扣对着他,“王爷送我扇,不就是让我用的么?难不成,这扇也认主,除了故人,旁人碰不得?”
她这话像根软刺,扎得谢景行脸色更沉。他盯着她手里的扇,又看看她眼底的狡黠,突然低笑一声,那笑声里藏着说不清的复杂:“你想用,便用着。”
只是那目光,却像黏在了扇面上,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痛楚。
沈清辞捏着扇柄的手紧了紧。刚才那一下轻敲,像敲在了两人之间的冰层上,裂开了一道缝。她窥见了他的失态,也摸到了他的软肋——这把扇,连同它背后的人和事,是他不能碰的逆鳞,却偏被她攥在了手里。
风穿过廊下,吹得扇面微微颤动,竹影在谢景行脸上晃,像一道挥不去的烙印。
谢景行的目光在扇面上滞留了许久,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会发怒,他却忽然转过身,望着院中的茉莉花海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沈清辞握着扇子的手顿住了。她本以为他会回避,会斥责,却没料到他会如此首白。心头那点因试探成功而起的窃喜,突然被一种说不清的酸涩取代。
“我想知道,”她定了定神,声音放轻,“这扇,你是特意找出来送我的,还是……顺手拿来的?”
谢景行没有回头,只是抬手摘下一片茉莉花瓣,指尖捻着那洁白的花瓣,轻轻揉碎。“有区别吗?”他反问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“有。”沈清辞走到他身边,与他并肩望着花海,“若是特意找的,那王爷就是故意提醒我,我的位置;若是顺手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或许王爷自己也分不清,看着我时,想的是谁。”
谢景行的动作猛地停住了。揉碎的花瓣从他指尖飘落,像一滴无声的泪。他侧过头看她,目光沉沉的,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——有痛苦,有挣扎,还有一丝让她心惊的……茫然。
“清辞,”他低声叫她的名字,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握着扇子的手,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回去,“别再问了。”
那语气不是命令,是恳求。
沈清辞的心突然软了一下。她看着他泛红的眼角,看着他攥紧又松开的手,突然觉得这场试探有些残忍。或许他自己也困在过去里,分不清对宸妃的执念,和对她的在意。
她将扇子收拢,藏进袖中。扇骨的凉意贴着手臂,像在提醒她刚才的对峙。“王爷放心,”她轻声道,“我不会再拿它胡闹了。”
谢景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些。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重新望向花海,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。
沈清辞望着他的侧影,忽然觉得手里的扇子变得很重。它不仅藏着淬毒的针,还藏着谢景行不敢言说的心事,藏着她与宸妃之间那道模糊的界限。
风过时,茉莉花香漫过来,混着扇骨的竹香,形成一种让人心慌的气息。她知道,这场关于旧物的试探,没有赢家。她戳破了他的伪装,却也让自己的心,在他那句恳求里,泛起了连自己都不懂的涟漪。
这把扇,终究成了两人之间一道隐秘的锁,锁着过去的执念,也锁着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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