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纸上的树影被风摇得乱晃，像谁在外面踮脚窥探。沈清辞望着谢景行紧绷的侧脸，喉咙里发紧——方才窗外的对话还在耳边打转，秦卫的声音、周明轩的“回江南”，还有谢景行骤然变冷的眼神，像团乱麻缠得她喘不过气。
“我去倒杯茶。”她猛地站起身，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响。指尖还残留着他按在后颈的温度，烫得她想逃。
刚走到桌边，手还没触到茶壶的锡盖，手腕就被攥住了。谢景行的指尖带着点凉意，却不松不紧，刚好圈住她的腕骨，像怕她跑了，又怕捏疼了她。
“天凉。”他低头看她的手，眉峰微蹙，“手这么冰。”
沈清辞的呼吸顿在喉咙口。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，那里还留着方才被窗棱毛刺扎出的小红点。下一秒，温热的呼吸忽然拂过手背，带着他胸腔里的暖意，轻轻吹在那点红痕上。
像羽毛扫过心尖，酥麻感顺着手臂爬上来，钻进天灵盖。她浑身一僵，指尖蜷起，竟忘了要抽手。这动作太亲昵了，亲昵得不像他——那个在书架前把她圈在怀里的谢景行，那个锁卷宗时眼神冷硬的谢景行，此刻却低头给她呵气暖手，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。
“谢大人……”她的声音发颤，刚要往后缩，指尖却突然撞到他的袖袋。
硬硬的一块，西西方方，边缘带着点弧度，像本书。
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。这个形状，这个厚度，和她前夜在暗格里摸到的卷宗，分毫不差。她甚至能感觉到封面粗糙的布面，隔着薄薄的衣料硌着指尖——是码头火案的卷宗！他竟然带在身上！
“怎么了？”谢景行察觉到她的停顿，松开了手，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沈清辞猛地抽回手，指尖的酥麻还没褪，心却沉得像灌了铅。她端起茶壶，手抖得厉害，热水从壶嘴泼出来，溅在桌面的水渍里，晕开一小片热痕。
他果然藏着卷宗。
早上在书房暗格里找不到时，她还存着一丝侥幸，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地方。可此刻指尖的触感不会错，那分明就是她看过的那本，封皮写着“江南码头火案”的蓝布卷宗。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袖中，却对她只字不提，甚至在她翻到残页时，还警告她“知道了就不能回头”。
“烫到了？”谢景行伸手想碰她的手，被她侧身躲开。
茶水洒在袖口，湿了一片，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。沈清辞低头用帕子擦着桌面，不敢看他的眼睛：“没事。”
帐外的风又紧了，卷着落叶撞在窗上，像有人在拍门。她能感觉到谢景行的目光落在她背上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，是疑惑，还是看穿了她的慌乱？
他为什么要带在身上？是怕被秦卫偷去？还是……怕她再去找？
沈清辞端起茶杯，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，却暖不了心里的寒。方才他呵在她手背上的气息，此刻变成了裹着蜜糖的刀——他用温柔软化她的防备，却把最重要的真相藏在袖中，连让她看一眼都不肯。
“卷宗……”她鬼使神差地开口，声音低得像蚊子哼，“你带在身上？”
谢景行的动作顿了顿。他正伸手去够另一盏茶杯，闻言，指尖停在半空，没回头：“重要的东西，得贴身带着。”
这话答得滴水不漏，却像针一样扎进沈清辞心里。重要的东西？是怕她知道里面的秘密，才看得这么紧吗？她想起卷宗里被撕掉的几页，想起那个戴银面具的人，想起母亲失踪前的背影——那些他不肯说的，到底是什么？
“为什么不给我看？”她抬起头，撞进他的眼睛里。月光从窗缝钻进来，在他眼底碎成点点银星，“你说过，想知道可以告诉你，可你连卷宗都藏着。”
谢景行转过身，玄色衣袍在月光里泛着冷光。他没回答，却从袖袋里摸出样东西，放在桌上——是块玉佩，刻着半朵茉莉，和她簪子上的花纹刚好能拼出一朵完整的。
“这是你母亲的。”他声音很轻，“当年从火场里捡到的，和卷宗一起。”
沈清辞的呼吸猛地屏住。她拿起玉佩，触手温润，边缘磨得发亮，显然被人了无数次。玉佩背面刻着个极小的“周”字，是外祖父家的姓氏。
“你早就知道我是谁，对不对？”她的声音发颤，“知道我是那个失踪女子的女儿，知道茉莉簪的来历，知道‘清辞号’和我的名字……”
谢景行的喉结滚了滚，没承认，也没否认。他走到她面前，距离很近，近得能闻到他发间的松香混着卷宗的旧纸味：“清辞，有些事……”
“别叫我清辞！”她猛地打断他，眼眶发热，“你到底把我当什么？当年的火是不是你放的？秦卫和周明轩勾结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？你袖里的卷宗里，到底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的？”
一连串的质问撞在帐上，惊得烛芯又跳了跳。沈清辞攥着那块玉佩，指节泛白，眼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——她怕听到答案，又渴望听到答案，这种矛盾像把钝刀，在心里反复拉锯。
谢景行看着她泛红的眼角，忽然叹了口气。他伸手，想像刚才那样替她擦汗，却在半空中停住，转而从袖袋里抽出那本卷宗，放在桌上。
蓝布封皮在月光下泛着旧色，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要看，便看吧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，“只是看完，或许……就再也不会信我了。”
沈清辞的指尖落在卷宗上，纸页的粗糙硌着掌心。她知道，只要掀开这一页，很多事就再也回不去了。可看着谢景行眼底的红血丝，看着他手背上那道与面具裂缝对应的疤痕，看着桌上那半块茉莉玉佩，她心里的藤蔓疯长——她想知道真相，哪怕真相会让她疼。
就在她要翻开卷宗的瞬间，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，像有人踮着脚往远处走。谢景行的目光骤然变冷，按住她的手：“别出声。”
他吹灭烛火，帐内瞬间陷入黑暗。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，映出两人交握的手，和桌上那本沉甸甸的卷宗。
沈清辞的心跳得像擂鼓。是秦卫？还是周明轩派来的人？他们是不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？
谢景行的手按在她的后颈，掌心的温度透过中衣传来，带着安抚的意味。他凑近她耳边，气音轻得像风：“别怕，有我。”
这六个字落在耳畔，竟奇异地让她静了下来。黑暗中，她能感觉到他袖袋里露出的卷宗边角，能闻到他身上的松香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——这个藏着太多秘密的人，此刻却给了她唯一的安全感。
窗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，像融进了夜色里。谢景行却没松手，依旧按着她的后颈，在黑暗中望着她。沈清辞忽然想起梦里那个推她出火海的银面具人，想起他玄色衣袍上的火星，想起他面具裂缝里的缠枝纹——那些画面，和眼前的人，一点点重合。
她慢慢抬起手，指尖拂过他的袖口，触到卷宗的布面，然后轻轻攥住他的手。
“等天亮再看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，“现在，我信你。”
谢景行的身体猛地一僵，黑暗中，她似乎看到他眼底有光闪了闪，像被点燃的星火。他反手握住她的手，力道很紧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。
帐外的风还在吹，槐树叶沙沙作响，却不再像蛇爬，反倒像首低沉的歌。桌上的卷宗静静躺着，像个沉睡的秘密，而帐内的两人相握着手，在黑暗中沉默着——他们都知道，天亮后，总有一场硬仗要打，但此刻，他们选择暂时站在同一边。
沈清辞靠在谢景行的肩头，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跳，沉稳而有力。她攥着那半块茉莉玉佩，突然觉得，或许真相很疼，但有个人陪着一起疼，总比一个人好。
而袖中的那本卷宗，像个无声的承诺，预示着天一亮，那些沉埋了十五年的秘密，终将被一一揭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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