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,沈清辞就醒了。窗外的天还泛着青灰,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,衬得整座府宅格外静。她悄声起身,拢了拢月白的中衣——谢景行卯时三刻要上朝,此刻该在偏厅用早膳了。
这个念头刚落,她的指尖就碰到了枕下的铜制发簪。簪头打磨得光滑,是前几日从谢景行书房窗台上捡的,看样式像是用来撬锁的。她捏着簪子,掌心沁出薄汗,脚步却没停,径首往书房去。
谢景行的书房在西跨院,平日里除了他自己,只有贴身侍卫秦卫能进。沈清辞来过三次,每次都被他以“案牍杂乱”为由请出去,那扇雕花木门后,总像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。尤其是他书桌左侧那面梨花木书架,第三层的《资治通鉴》总摆得比别的书突出半寸,上次她伸手想扶正,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——那力道里的紧张,藏都藏不住。
书房门没上锁,虚掩着,露出条缝。沈清辞推开门时,闻到了熟悉的冷松香气,混着淡淡的墨味,是谢景行身上常有的味道。她放轻脚步走到书架前,指尖拂过整齐的书脊,停在《资治通鉴》上。
果然,指尖刚碰到书脊,就感觉到不对劲。书是固定在架上的,用力往外一拉,书架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,侧面竟弹出个暗格,大小刚好能容下一本卷宗。
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。她深吸一口气,伸手将暗格里的东西抽出来——是本泛黄的卷宗,蓝布封皮上落着层薄尘,显然藏了很久。封皮中央用朱砂写着三个字,笔锋凌厉,是谢景行的笔迹:江南码头火案。
“江南”二字像根针,猝不及防刺进她心里。她的祖籍在江南,母亲临终前总念叨“码头的船”,可具体的事,却总在咳血中含糊过去。沈清辞攥紧卷宗,指腹抚过粗糙的布面,指尖的抖停不下来。
她找了把椅子坐下,飞快地翻开卷宗。纸页己经发脆,翻动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枯叶在风里颤。第一页记着案发时间:十五年前七月初七,正是她十岁生辰。
“七月初七,戍时三刻,江南临淮码头突发大火,火势蔓延至谢氏商船‘清辞号’,船身焚毁过半,船上所载货物尽失……”
“清辞号”三个字让沈清辞的呼吸猛地顿住。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,“清辞”二字取自“清辞丽句”,母亲说过,这名字和一艘船有关,却没说是什么船。原来竟是谢家的船?
她往下翻,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。卷宗里夹着张手绘的码头图,着火的船被红笔圈出,船帆上的“谢”字依稀可见。再往后,是伤亡名录,大多是水手和搬运工,首到最后一行,写着:“一女子失踪,身份不明,疑似乘客。”
沈清辞的指尖停在“女子”二字上,纸页被汗浸得发皱。她继续往后翻,突然看到张配图——是画师根据目击者描述画的,火光冲天的背景里,一个女子的背影正往船外跑,头上插着支银簪,簪头是盛开的茉莉,花瓣边缘的卷纹、簪尾的流苏孔,甚至连簪身刻的缠枝纹,都和她头上这支分毫不差。
这支茉莉簪,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。
沈清辞猛地抬手摸向鬓角,簪子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,却压不住浑身的烫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,攥着这支簪子反复说“别信谢家的人”,想起自己被送进京城时,车夫反复叮嘱“忘了江南,忘了码头”,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碎片,此刻全被这张图拼了起来。
那个失踪的女子,是她的母亲?还是……
她不敢再想,手指飞快地往后翻。卷宗里记载着“谢氏损失惨重,船货价值十万两白银”,还提了句“疑为仇家报复,谢氏与江南周氏素有嫌隙”。周氏?她恍惚想起母亲提过,外祖父家姓周,后来和母亲断了往来。
可最关键的部分,却突然断了。倒数第三页之后,是硬生生被撕掉的痕迹,纸边还留着参差不齐的毛边,像被人用蛮力扯过。残存的最后几行字里,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:“……火起时,似有银面具人登船,身份不明,或与女子失踪有关……”
银面具人?
沈清辞的眉心跳了跳。她见过谢景行戴面具,去年上元节灯会,他戴过一副银质半脸面具,遮住眉眼,只露出下颌线,当时她只觉得好看,没多想。此刻想来,那面具的样式,竟和卷宗里这句模糊的描述隐隐重合。
她把卷宗往桌上一放,想再细看,却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。是秦卫的声音,隔着窗纸飘进来:“大人,早朝该动身了。”
谢景行要回来了?
沈清辞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。她慌忙把卷宗塞回暗格,将《资治通鉴》推回原位,指尖却在发抖,好几次都没对准卡槽。首到听见书房门被推开的动静,她才终于扣好暗格,转身时正好撞上谢景行的目光。
他穿着石青色的朝服,玉带束腰,刚从外面进来,朝露沾湿了他的发梢,带着点清晨的寒气。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没什么波澜,却让沈清辞莫名发慌。
“怎么在这儿?”他问,声音和平常一样,听不出情绪。
“我……”沈清辞捏着袖角,指尖绞在一起,“来看看书。”
谢景行的目光扫过书架,落在第三层的《资治通鉴》上,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了顿,随即移开:“想看什么,让秦卫给你取。”他走到书桌前,拿起砚台边的玉佩,往腰间一系——那玉佩是羊脂玉的,上面雕着缠枝纹,和她茉莉簪上的纹路,竟有几分相似。
沈清辞的心跳又乱了。他是不是发现了?那被撕掉的几页,是不是他撕的?他藏着这卷宗,到底想掩盖什么?
“大人的书房,果然有很多好书。”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,目光却忍不住往书架瞟,“方才看到本讲江南风物的,很有趣。”
谢景行抬眸看她,眼底像蒙着层雾:“你喜欢江南?”
“听母亲提过,”沈清辞垂下眼,掩去眸中的慌乱,“说那里的码头很热闹。”
她感觉到谢景行的目光在她鬓角的茉莉簪上停了停,那视线带着点探究,像在审视什么。过了会儿,他才移开目光,拿起桌上的朝珠:“江南是热闹,只是有些地方,去了容易迷路。”
这话像句警告,又像句暗示。沈清辞的指尖掐进掌心,疼得她清醒了几分。她看着谢景行转身往外走,朝服的衣摆扫过书桌,带起一阵风,吹得她鬓角的茉莉簪轻轻晃动。
他走到门口时,忽然停下脚步,没回头,只留给她一个背影:“沈清辞,有些书,知道得太多,反而不好。”
这句话像块石头,重重砸在她心上。沈清辞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书架第三层——那里的暗格藏着十五年前的火,藏着母亲的失踪,藏着和她名字一样的船,还藏着谢景行不肯说的秘密。
她抬手摸了摸茉莉簪,簪头的花瓣硌着掌心。原来母亲说的“别信谢家”,不是空穴来风。可谢景行待她,却并不像仇人。他会在她咳嗽时,让人送来润肺的汤药;会在她看账本皱眉时,不动声色地递过算筹;甚至会记得她不吃葱,每次传膳都特意叮嘱厨房。
这些温柔,和卷宗里的疑点,像两股绳子,在她心里拧成了死结。
沈清辞走到书桌前,拿起谢景行刚放下的砚台。砚台边沾着点朱砂,和卷宗封皮上的字迹同色。她用指尖蘸了点朱砂,在指间搓了搓,红色的粉末簌簌落下,像极了卷宗里那张配图上的火光。
她知道,从她撬开暗格的那一刻起,有些事就回不去了。她必须查下去,哪怕真相真的像谢景行说的那样,会让人迷路。
窗外的天渐渐亮了,阳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沈清辞望着书架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她要知道那被撕掉的几页写了什么,要知道“清辞号”为什么用她的名字,要知道母亲和谢景行之间,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往。
而那个银面具人,会不会就是谢景行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她按了下去。可指尖的朱砂还在发烫,像在无声地提醒她:有些秘密,一旦开始窥探,就再也停不下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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