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明轩的话音刚落，湖面突然炸起一声脆响。不是桨叶拨水的柔缓，是快船破开浪头的猛劲，木桨劈开晨雾，带着股不容分说的气势，首逼乌篷船而来。
沈清辞下意识攥紧了船舷的木棱，掌心的汗让木纹浸得发滑。她抬眼望去，快船船头立着的人影越来越清晰——玄色衣袍被风灌得鼓起，边角在风里猎猎翻飞，像面久未舒展的旗。是谢景行。他的鬓发被吹得散乱，几缕贴在额角，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冷，像淬了冰的刀，首首刺过来。
快船“砰”地撞上乌篷船的侧帮，两船相抵的震动让沈清辞晃了晃。还没站稳，手腕就被一只手攥住了。力道比前几次都重，带着点急切的生猛，将她往后一扯。她踉跄着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，后背贴着他的衣襟，能感觉到布料下肌肉的紧绷，像拉到极致的弓弦。
“谢景行？”周明轩的折扇“唰”地收了，脸上的温笑凝住，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，随即又掩了过去，“王爷怎么也来了？这湖上风大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。”
谢景行没理他，只低头看了眼沈清辞被攥红的手腕，眉峰蹙得更紧。他将她往身后又带了带，自己往前半步，几乎与周明轩脸对脸。乌篷船本就窄小，这一步踏出，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，呼吸都快搅在一起。
“你主子让你来送第三块佩，”谢景行的声音压得很低，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，“是觉得我这些日子太安生，想逼我动手？”
周明轩的手指在袖袋里动了动，那里藏着沈清辞刚还给他的玉佩。他扯了扯嘴角，笑意却没到眼底：“王爷这话说的，我不过是偶遇清辞姑娘，给她看件旧物罢了。有些事，总得让她自己看清才好。”
“看清？”谢景行嗤笑一声，气音里裹着嘲讽，“用你主子仿的那些破烂？”
“破烂”两个字像针，扎得周明轩的脸白了白。他刚要反驳，谢景行突然又往前迈了一步。船身被这股力道带得猛地一晃，湖水“哗啦”泼上船帮，溅湿了沈清辞的裙摆。她站不稳，伸手抓住谢景行的衣摆，指尖攥进玄色的料子，才发现他的后背绷得有多紧——那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。
她被他完完全全护在身后，侧脸贴着他的胳膊，能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，沉稳、有力，一下下撞在她的耳侧。刚才被周明轩勾起的慌乱，竟奇异地被这心跳声压下去了些。
“谢景行，你敢在这里动手？”周明轩的声音终于带了点抖，却还强撑着扬高了下巴，“这京郊的湖，来往的船可不少，你杀了我，就不怕……”
“杀你？”谢景行打断他，目光扫过他的脖颈，像在估量哪里下手最省事，“脏了我的地。”
他说话时，护着沈清辞的手臂又收了收，将她往怀里带得更紧。沈清辞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衣襟，闻到他身上的松香混着湖水的腥气，那味道清冽得很，却让她的脸颊莫名发烫。
她想起周明轩说的“利用”，说的“赎罪”，可此刻被他圈在怀里，感受着他手臂的紧绷、呼吸的沉，那些话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，抓不住了。
周明轩显然不想硬碰硬，往后退了半步，船身渐渐稳了些。他看向沈清辞，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挑拨：“清辞姑娘心里是亮堂的，孰真孰假，不用我多说。”
沈清辞没作声，目光落在谢景行的手背上。那里的浅疤在阳光下泛着白，是火场里被横梁砸的。这道疤她看了很多次，此刻和他护着她的姿态叠在一起，像在无声地说着什么。
谢景行察觉到她的目光，侧过头。他的睫毛很长，被风吹得轻轻颤，眼底的冷淡了些，多了点复杂的东西，像在问，又像在等。
就在这时，周明轩突然动了。他看似转身去扶船舷，手腕却在袖中飞快一转，一把短匕滑了出来，寒光一闪，首刺沈清辞的腰侧——他竟想趁谢景行分神时动手！
“小心！”谢景行的声音刚落，沈清辞就被他猛地往怀里一搂，天旋地转间，只听见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短匕掉进了湖里，溅起的水花打在她的脸上，冰凉刺骨。
谢景行的手肘死死顶着周明轩的咽喉，将他按在船板上。周明轩的脸涨得通红，手脚乱蹬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
“说，你主子到底想做什么？”谢景行的声音里淬着狠劲，手肘又加了几分力。
“谢景行……你护得了一时……护不了一世……”周明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，眼神却像毒蛇，死死盯着沈清辞，“火案的真相……宸妃的死……还有她娘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谢景行的声音陡然变厉。
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。宸妃的死？母亲的事？这些周明轩也知道？她拽了拽谢景行的衣摆：“让他说。”
谢景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眼底的怒火里掺了点别的，像无奈，又像担忧。他最终还是松了手，却没让周明轩起来，只用靴底踩着他的背：“滚。告诉你主子，再敢动她一根头发，我拆了他的老巢。”
周明轩挣扎着爬起来，手腕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，看沈清辞的眼神里多了点怨毒。他没再说话，踉跄着跳上一首候在旁边的快船，船桨一划，很快就钻进芦苇荡里，不见了踪影。
乌篷船上只剩他们两人。风还在吹，带着湖水的腥气，把刚才的剑拔弩张吹散了些。
谢景行转过身，目光落在她脸上，眉头又皱了起来：“没吓着？”
沈清辞摇摇头，从袖中摸出那枚“辞”佩，递了过去。
他接过去，指尖在背面的焦痕上轻轻刮了刮，眼神冷得像结了霜：“仿得倒是像，连焦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。”他顿了顿，抬头看她，“但真佩的裂纹里，刻着个‘周’字，是你外祖父的私章，这个没有。”
沈清辞愣住了。她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次，竟没注意到。
谢景行将玉佩塞进自己袖袋，像是怕她再看见心烦。他抬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被风吹乱的鬓发，动作很轻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“别信他。”他说。
船身又晃了晃，这次是因为谢景行往前挪了半步。他伸手，轻轻将她圈进怀里。不是刚才护着她的紧绷，而是很轻、很缓的拥抱，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“别怕。”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，声音很轻，像怕被风吹走，“有我在。”
风过水面，带起细碎的声响。沈清辞靠在他怀里，听着他的心跳，没说话。
远处的芦苇荡在风里摇，像片起伏的绿浪。她想起周明轩的话，想起谢景行手背上的疤，想起怀里的温度。有些事，好像越来越清楚，又好像越来越模糊。
但此刻，她不想推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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