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漫进汀兰水榭时，沈清辞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。铜镜打磨得不算光亮，却足够映出她的轮廓——眉峰、眼尾、还有颈间散落的碎发。
她拿起玉梳，想将头发松松挽起，指尖却勾到一缕贴在后颈的发丝。随手撩开的瞬间，镜中映出一点嫣红。
是颗朱砂痣，米粒大小，藏在发际线下，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。沈清辞对着镜子歪了歪头，指尖轻轻碰了碰，痣的位置有些发烫。这颗痣是娘胎里带的，江南老家的相师说过，是“福痣”，却也暗示着“命途多舛，易引痴缠”。
那时她只当玩笑听，此刻对着镜中的红点，心头却莫名发紧。
今天在廊下，谢景行那句“和她一模一样”突然钻进脑海。他说的“一模一样”，会不会……也包括这颗痣？
她下意识凑近镜子，想看得更清楚些。镜中的自己眉眼困惑，后颈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，像一颗凝固的血珠。这颗痣太私密了，除了过世的母亲，几乎没人见过。
谢景行怎么会知道？
风突然吹进窗，烛火猛地跳了一下，镜中的影子也跟着晃动。沈清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镜中角落——
窗纸上，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那人站在窗外的湘妃竹下，身形挺拔，玄色衣袍的轮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。他没有动，却能从影子的角度看出，视线正死死锁在镜中——锁在她的后颈。
沈清辞的呼吸瞬间停了。
是谢景行。
他的影子微微前倾，仿佛想透过薄薄的窗纸，将那颗朱砂痣看得更清楚些。镜中能隐约捕捉到他的眼神，隔着一层纸，依旧炽热得像要烧穿过来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，烫得她后颈的皮肤发麻。
她猛地攥紧了玉梳，指节泛白。他在看什么？看这颗痣？还是在透过她，看另一个人？
烛火又晃了晃，将窗外的影子拉得更长，像一只蛰伏的兽，在暗处窥视着猎物。
沈清辞的心跳像擂鼓般撞着胸腔，指尖冰凉。她盯着镜中那道影子，看着他微微晃动——显然，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。
可他没有走。
窗纸外的目光依旧滚烫，像带着钩子，牢牢粘在她的后颈。沈清辞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：或许是蹙眉的专注，或许是眼底翻涌的复杂，就像白天在廊下盯着她背影时那样。
这颗痣，到底藏着什么意义？
她深吸一口气，猛地转过身。
动作太急，带倒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，螺钿盖子摔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响。窗外的影子似乎被这声音惊了一下，猛地顿住。
沈清辞冲到窗边，一把推开窗户。
晚风带着茉莉的香气涌进来，吹乱了她的发丝。窗外空空荡荡，只有湘妃竹在月光下摇晃，叶尖扫过窗棂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谁留下的叹息。
谢景行己经走了。
可空气中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，与茉莉的甜混在一起，形成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。沈清辞探出头，往竹丛深处望去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，像他眼底的深沉。
她抬手抚上后颈的朱砂痣，那里的皮肤还在发烫，仿佛被他的目光灼过。方才镜中那短暂的对视（哪怕只是影子的交汇），像一道电流，窜过西肢百骸，留下又惊又乱的麻意。
他为什么要躲在窗外看这颗痣？
如果只是因为“像”，那这份关注也太过隐秘，太过……逾矩了。
沈清辞关紧窗户，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。地上还散落着胭脂盒的碎片，在烛火下闪着微光。她突然想起白天在轿中，他攥着她手腕时的疯狂；想起他强调“二小姐”名分的冷漠；想起那枚刻着“宸”字的玉佩……
这一切，都和这颗痣一样，指向一个她不知道的过往。而谢景行，就是那个握着钥匙的人。
月光透过窗纸的缝隙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，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。沈清辞望着那道光，后颈的朱砂痣仿佛还在隐隐发烫，提醒着她，这个夜晚，有人在暗处，将她的秘密看了个仔细。
而这份窥视里，藏着比“相似”更复杂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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