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沈清辞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，看着侍女绿萼给茉莉浇水。铜制的水壶沉甸甸的，绿萼拎着壶颈倾斜，水流顺着花丛根部漫开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一切本该是宁静的画面，首到沈清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水壶内侧。
壶底沉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，像没化开的盐，贴在铜壁上，随着水流晃动微微起伏。她心头一动——寻常浇花的水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？
“绿萼。”沈清辞的声音很轻，却让绿萼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绿萼慌忙将水壶挪开，指尖有些发颤：“小姐，怎么了？”她的目光躲闪着，不敢看沈清辞的眼睛，更不敢让水壶的内侧对着她。
沈清辞指了指水壶：“这水……看着有些浑浊。”
绿萼的脸瞬间涨红，手忙脚乱地解释：“是、是井水，刚打上来的，难免有点沉渣。”她说着，加快了浇水的动作，水壶底的粉末被晃得更明显了。
“王爷说这茉莉金贵，”她又补充了一句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刻意的讨好，“特意吩咐了要用‘特制的水’浇，说是这样才能开得旺，花期也长。”
“特制的水？”沈清辞重复着这几个字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。绿萼的慌乱太明显了，像是在掩饰什么。她看着满院开得如火如荼的茉莉，突然觉得这香气里，似乎掺了点别的味道。
绿萼浇完最后一盆，拎着水壶匆匆就要走：“小姐要是没事，奴婢先下去了，还得去给王爷回话呢。”
“等等。”沈清辞叫住她，目光落在水壶口，“这水……是府里专门配的？”
绿萼的脚步一顿，背对着她应道：“是、是厨房按王爷的方子调的，具体是什么，奴婢也不清楚。”说完，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离开了院子。
沈清辞望着她的背影，又看向那壶放在石阶上的水。阳光照在壶底，那层白色粉末泛着细碎的光，像藏在温柔表象下的针。
绿萼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，沈清辞才站起身。竹帘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院角那只孤零零的铜水壶，壶口还凝着几滴未干的水珠。
她走过去，左右看了看，确认西下无人，才拎起水壶。壶身比想象中沉，晃了晃，能听见水底粉末滑动的簌簌声。她屏住呼吸，将水壶倾斜，小心翼翼地往掌心倒了一点沉淀的水。
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走，掌心留下一层细腻的白色粉末。
沈清辞捻了捻，粉末细得像雪，几乎没有颗粒感。她凑到鼻尖轻嗅，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钻进鼻腔，若有若无，稍纵即逝。
心头猛地一沉。
江南旧居的茉莉，母亲只用井水浇灌，最多在花期前埋点腐熟的豆饼，从不需要什么“特制的水”。更别说这种带着怪味的粉末——这味道，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药铺先生识药，见过的一种叫“苦杏仁”的药材，虽无毒，却带着类似的气息，可若经过特殊处理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，连忙用井水冲洗手心，粉末遇水即化，没留下半点痕迹，仿佛刚才的发现只是错觉。
可那苦杏仁味，还在鼻尖萦绕。
沈清辞走到花丛边，蹲下身仔细看。茉莉开得确实比寻常更盛，花瓣得近乎透明，连那抹浅粉都比昨日艳了几分。可凑近了看，叶片背面却泛着一丝不正常的光泽，像蒙了层薄蜡。
这哪里是自然生长的样子？分明是被“催”出来的。
她想起谢景行昨日站在花丛前的眼神，那样专注，仿佛在看一件精心雕琢的器物。那时她以为是怀念，此刻想来，更像在审视一件“作品”——一件用特殊手段养护的作品。
风穿过水榭，吹得竹帘噼啪作响。沈清辞站起身，望着那只铜水壶，突然觉得后颈的朱砂痣又开始发烫。
谢景行到底在做什么？
用她熟悉的茉莉引她靠近，又用这种诡异的粉末浇灌，是想让她放松警惕，还是另有所图？
她不敢深想，只快步走回水榭，将方才接触过粉末的帕子扔进炭盆。火苗舔舐着布料，很快化为灰烬，可那股淡淡的苦杏仁味，却像刻进了空气里，怎么也散不去。
炭盆里的灰烬还在冒着青烟，沈清辞站在窗边，望着满院茉莉。阳光正好，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，香气浓得几乎要滴下来，可她却觉得这芬芳里藏着刺，扎得人心里发慌。
谢景行为什么要这样做？
若他想对她不利，大可不必如此迂回。以他摄政王的权势，要处置一个无依无靠的“义妹”，易如反掌。可他偏要用这满院的故园茉莉做幌子，还要用带着苦杏仁味的粉末“滋养”，倒像是在……维持某种“状态”。
维持这茉莉的盛放，还是维持她对这院子的“留恋”？
沈清辞想起绿萼说的“给王爷回话”，心头又是一紧。看来这“特制的水”并非绿萼自作主张，而是谢景行亲自授意。他不仅知道粉末的存在，还在密切关注着茉莉的变化——以及她的反应。
她抬手抚上心口，那里还藏着那枚“宸”字佩。玉佩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，让她稍微冷静了些。从“二小姐”的名分，到“宸”字佩的出现，再到颈间的痣被窥视，如今又是这可疑的茉莉……所有线索都绕着谢景行，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。
而这网的中心，似乎就是她这张与“宸”相似的脸，和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往。
风又起，吹得一朵茉莉花瓣落在窗台上。沈清辞捡起花瓣，指尖触到那过分的质地，突然想起谢景行袖扣上的茉莉花纹——那样精致，那样逼真，仿佛也带着被“雕琢”的痕迹。
他对这茉莉的执念，究竟是因为“宸”，还是因为她？
若只是替身，何必费这般心思；若动了别的念头，这“特制的水”又算什么？
沈清辞将花瓣捏碎在掌心，淡粉的汁液沾在指尖，像一点洗不掉的疑云。她望着书房的方向，那里的人此刻或许正在等待绿萼的回话，或许正透过某种方式，注视着汀兰水榭的动静。
这满院的茉莉，终究不是故园的慰藉，而是他设下的局。
甜香依旧，却淬了让人不安的意味。沈清辞知道，从她发现那层白色粉末开始，就再也不能只当这是一场温和的“寄居”了。她必须找到答案，在这香气彻底将她淹没之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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