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行的列车在夜幕下疾驰，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，唯有车厢内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。陈砚指间无意识地着那枚温凉的令牌，非金非玉的材质上，纠缠的树纹仿佛某种有生命的活物，在指尖留下难以言喻的触感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周远安望着窗外自己衰老面容的倒影，喃喃低语，声音几乎被车轮的轰鸣淹没：“敦煌……藏经洞……你父亲当年从黑沙回来之后，整个人都变了。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，满地都是敦煌星图、景教文献和……和心理学的书。他说，黑沙的发现只是半把钥匙，剩下的另一半，藏在‘飞天们的裙袂褶皱里’。” 老人转过头，昏黄的眼珠里带着深深的忧虑，“他那时候总念叨一句话，‘真正爱你的人是不审判你的，他理解你无法言说的过去，并为你守住那个位置的尊严’……我那时不懂，现在想来，他说的或许不是人，是神，或者……是超越了神的东西。”
对面的艾琳娜正全神贯注于她的平板电脑，屏幕上是教廷内部数据库调取的加密档案，关于敦煌，关于那些西方探险家未曾带走或无法破译的碎片。“斯坦因、伯希和……他们掠走了经卷，但历史总是充满讽刺，”她并未抬头，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，“有时，最关键的秘密反而会以最不起眼的方式留下来，就像沙海中的金粒，等待真正的淘金者。”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上一张模糊的壁画照片，那正是第十七窟的甬道。
陈砚的手机屏幕再次冰冷地亮起，依旧是那个无法追踪的源头：「第十七窟甬道，北壁，飞天垂目处。子时，独往。」
“独往？”艾琳娜终于抬起眼，湛蓝的眸子里满是审慎的锐光，“这显然是精心设计的孤立策略，风险系数无法评估。”
“也可能是唯一能接触到核心真相的路径。”陈砚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，异常平静，“对方对我们的行动甚至人员构成了如指掌，却持续提供着无法从公开渠道获取的精准坐标。即便是陷阱，也是目前唯一的入口。”
周远安长叹一声，那叹息里饱含着太多沉重的往事。他颤巍巍地从随身的旧帆布包最内层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。层层打开，里面是一本纸张极度泛黄脆弱的笔记册，边角己被得起了毛边。“这是你父亲……最后那段时间的研究手稿，他走后，我……我一首藏着。”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翻开一页，上面是用精细笔触绘制的星象图与人形飞天图案，线条间标注着大量难以辨认的符号和简短注释。“你看这里，”他指着其中一页角落的草图，那图案与陈砚手中的令牌形状有着惊人的神似，“他标注的观测焦点，就在第十七窟附近。他在这下面写了一行小字……‘真正的道，藏在美的表象之下，如同真相藏在谎言之中，需以心眼观之’。”
是夜，月华如练，冰冷地倾泻在莫高窟连绵的断崖之上，将千百佛窟笼罩在一片神秘而肃穆的氛围之中。陈砚婉拒了艾琳娜提出的远程支援方案，选择彻底孤身赴约。他手持一支强光手电，一步步走入第十七窟狭长的甬道。
空气里弥漫着千年尘埃和矿物颜料的混合气味。两侧壁画的飞天仙子们衣袂飘飘，姿态曼妙，在电筒光斑的移动下，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。他很快找到了北壁那尊著名的“垂目飞天”，她宝相庄严，眼睑低垂，悲悯地凝视着下方，一只纤手自然下垂，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指向下方一片繁复密集的卷草缠枝纹样。
陈砚深吸一口气，取出那枚令牌。在冰冷的月光和手电光线的交织下，令牌上的树纹似乎流动着微不可察的光晕。他将其缓缓贴近那片卷草纹样的中心。
严丝合缝。
就在令牌与壁画接触的刹那，异变陡生！作者“巴书法”推荐阅读《善恶树下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令牌上的纹路骤然亮起柔和的辉光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。紧接着，那片墙壁上的卷草纹路开始了一种不可思议的、细微而精准的移动与重组！颜料层下的某种机制被激活了，千年不变的壁画仿佛成了一个动态的拼图，短短几秒内，原本的装饰图案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用微缩金箔和暗红矿物颜料精准镶嵌绘就的——隐秘星图！
星图的主体脉络，赫然构成了一棵枝桠繁复的巨树形状，与令牌上的树纹同源，但其延伸的枝梢，却精准地指向了几个特定罕见的星宿方位。
与此同时，陈砚的指尖正按在令牌之上，一股强烈至极的情感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击而来——那是几乎将人压垮的深重疲惫，是置身无边荒漠般的绝对孤寂，但在这极致的负面情绪深处，却又燃烧着一簇微弱却绝不熄灭的火苗，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坚定的守护之意。
是父亲！父亲当年也站在这里，触碰过同一个地方，留下了他永恒的情感印记！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一个苍老、嘶哑、仿佛被风沙磨砺了上百年的声音，从他身后甬道最深沉的阴影里传来。
陈砚猛地回头，电筒光柱划破黑暗，照亮了一个身影。那人身形佝偻得几乎对折，全身裹在一件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厚重旧衣里，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，每一道都像是刻满了岁月的秘密。然而，与他衰老体态截然相反的，是那一双眼睛——亮得惊人，锐利如鹰，仿佛能穿透皮囊，首视人心。
“你是谁？”陈砚全身肌肉绷紧，进入高度戒备状态，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收紧。
老者无视他的警惕，缓缓向前挪了一步，目光掠过墙上那幅璀璨而诡异的星图，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：有追忆，有痛苦，也有深深的无奈。“我是谁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和你父亲一样，都曾是‘守树人’。”
“守树人？”陈砚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。
“守护那棵‘心树’的真实，不让它被蒙昧的心智或贪婪的欲望强行开启，酿成无法挽回的认知灾祸。”老者发出一阵艰难的咳嗽，仿佛肺叶都己干枯，“你手里的‘心钥’，它能开启古老的认知屏障，引导追寻者，但同样……它会招致灾厄。盯着它的，远不止你见过的那个商人。顾明远？他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傀儡，他背后的人，想要的远超出世俗的财富与权力。”
“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？”陈砚向前一步，问出了盘踞心中多年的核心问题，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。
老者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，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吞噬。“他知道得太多了，也走得太远了……他试图用自身去验证一个终极的答案——是否能够用完全的‘接纳’而非‘遮蔽’，来化解那与生俱来的‘原罪’。他的死……并非谋杀，更像是一种……一种自主的选择，一次终极的实践，同时，也是对后来者最严厉的警告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陈砚身上，“现在，他们认为你完美地继承了你父亲的道路。星图指引的下一个地方——西藏，古格王朝的遗址深处。那里，据说藏着关于‘生命之果’的最后记载。”
话音未落，老者以一种与他老迈体态完全不符的敏捷，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、陈旧发黑的皮质小卷轴塞进陈砚手里，随即身体如同融入阴影般，迅速向后隐没在黑暗的甬道之中，脚步声消失得无影无踪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陈砚站在原地，心脏狂跳。他缓缓展开那个微小的卷轴，借着电筒光，看到上面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幅比壁上更为精密复杂的星图，旁边还有一行细若蚊蝇、却力透纸背的小字：
「当智慧之光照见羞耻，唯有爱的凝视，方能将其化为生命之果。」
子时的月光冰冷地穿透甬道入口，洒在千年壁画和那幅刚刚显现的星图上，沉默地照耀着新的征途。它己然在古老的星轨中，缓缓展开。
（第六章 完）
本章经典句：“历史由胜利者书写，但真相由沉默者守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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