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笔递到爸手里时，我清楚看见他指节猛地缩了一下，像是被笔尖烫到似的。那支英雄牌钢笔是他西十岁生日时我买的，笔帽上的裂痕还是去年苏明摔他茶杯时，他伸手挡，被杯子角划的——当时刘梅还在旁边说“明儿不是故意的，你别跟孩子置气”，爸最后也没舍得骂苏明一句。
现在这支笔悬在协议上“苏建国”三个字的上方，笔尖离纸面只有一毫米，却迟迟落不下去。爸的手抖得厉害，连带着笔杆也跟着晃，在纸上扫出一道细细的灰痕，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。
“建国，签吧。”刘梅凑在他耳边，声音软得像棉花，却裹着刺，“明儿是苏家唯一的根，这建材店本来就该给他。你签了字，以后咱们俩就等着享清福，不用再操心这些事了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用手轻轻拍着爸的后背，动作亲昵，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满屋子的亲戚，像是在提醒大家“快帮我劝劝他”。刘梅的妹妹立刻附和：“是啊，姐夫，这都是为了苏家好。苏明年纪小，有了这些东西，以后才能好好照顾你和我姐。”
“什么为了苏家好？”爸的堂嫂忍不住小声嘀咕，她坐在沙发边缘，手里捏着个没剥壳的橘子，“这建材店是建国一手打拼出来的，晚晚也是他女儿，凭什么全给苏明？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。爸的堂哥赶紧咳嗽一声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，示意她别多嘴。可这话还是钻进了爸的耳朵里，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，眼神飘到我身上，又飞快地移开，像是不敢跟我对视。
我知道他在愧疚。上次我去医院看他，他问我“最近过得好吗”，眼神落在我膝盖的伤疤上——那是被他推得摔在走廊磕的。当时刘梅没进来，他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，只是被刘梅一打断，又缩回了壳里。
“爸，你别听他们的！”苏明急得跳脚，他凑到爸面前，指着协议上的字，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纸上了，“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，建材店和钱都给我，我以后给你养老！你赶紧签啊，别磨蹭！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尊重，只有赤裸裸的催促和贪婪。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，他抬头瞪了苏明一眼，嘴唇动了动，像是想骂他，可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气。我知道他没力气骂——脑溢血后他说话都费劲，更别说跟苏明争执了。
刘梅赶紧拉住苏明，对着他使了个眼色，又转头对着爸笑：“建国，你别跟明儿置气，他就是急了点，心里还是有你的。你想想，咱们以后还要靠他呢，你不签这个字，明儿心里不踏实，怎么能好好照顾你？”
她这话像是一根刺，扎在爸心上。他低下头，盯着自己的手——那双手以前能搬起几十斤的建材，现在连握笔都费劲。他大概是在想，自己病成这样，确实需要人照顾，刘梅和苏明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“依靠”。
可他忘了，我才是他的女儿。忘了小时候他背我去医院，忘了我刚工作时每个月把工资交给家里，忘了刘梅没来之前，我们父女俩怎么过的苦日子。
“建国，别想了。”刘梅的声音又软了下来，她伸手想帮爸握笔，“我帮你签？就签个名字，很快的。”
“别碰他！”我立刻出声阻止，往前站了一步，“我爸还没糊涂，轮不到你替他签字！”
刘梅的手僵在半空中，她转头瞪着我，眼神里的怨毒藏都藏不住：“苏晚！这里没你说话的份！这是我们家的事，你赶紧滚出去！”
“我不滚。”我看着爸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爸，你要是不想签，没人能逼你。这建材店是你一辈子的心血，你想给谁，不想给谁，都由你自己决定。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，包括我，也包括她。”
爸的眼睛红了，他看着我，嘴唇颤抖着，想说什么，却发不出声音。他握着笔的手慢慢抬起来，笔尖终于离开了纸面，悬在半空中。
刘梅急了，她猛地抓住爸的手，想逼着他往下签：“建国！你别听她的！签了字咱们家才能好好的！你是不是想让这个家散了？”
“你放手！”爸的堂哥终于忍不住站起来，走过去把刘梅的手拉开，“小梅，你这是干什么？建国不愿意签，你不能逼他！”
“我逼他？”刘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突然拔高声音，“我为了这个家，为了他，操碎了心，现在连让他签个名字都不行？你们都被苏晚骗了！她就是想抢明儿的东西，想让这个家散了！”
她一边喊，一边往地上蹲，又开始撒泼哭嚎：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！嫁给建国，没享过一天福，现在还要被他女儿欺负，还要被你们误会…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……”
她的哭声把苏明也惹毛了，他冲过来想推我，陈默立刻拦住他，把他往后一拽：“你再动手试试？”
苏明被推得踉跄了一下，他指着陈默骂：“你他妈谁啊？敢管我们家的事！我打死你！”
“你动他一下试试！”林晓也站了出来，手里拿着手机，“我己经录下来了，你再动手，我现在就报警！”
客厅里乱成一团，亲戚们有的拉架，有的劝刘梅，有的对着协议小声议论。爸坐在沙发上，看着眼前的混乱，突然把钢笔往茶几上一扔，钢笔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，滚到我脚边。
我弯腰捡起钢笔，笔帽上的裂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。爸看着我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，他张了张嘴，终于挤出几个字，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：“不……不签了……”
刘梅的哭声瞬间停了，她猛地抬起头，不敢相信地看着爸：“建国！你说什么？你再说一遍！”
爸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，再睁开时，眼神里多了点决绝：“我说，这字……我不签了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签？！”刘梅冲过去抓住爸的胳膊，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，“你是不是被苏晚洗脑了？你忘了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？忘了是谁为了给你凑手术费卖房？你现在不签了，你想让明儿怎么办？想让我怎么办？”
她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爸身上，可爸这次没有妥协，他用力挣开她的手，靠在沙发背上，喘着粗气：“手术费……你不是说……卖房凑的吗？”
他的声音很小，却像一道惊雷，炸在客厅里。刘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她张了张嘴，想辩解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亲戚们也安静下来，都盯着刘梅，眼神里充满了疑惑。
我知道，爸终于开始怀疑了。他不是完全糊涂，只是被刘梅的照顾和“为了这个家”的借口蒙住了眼睛。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破，他终于愿意面对真相了。
刘梅看着爸的眼神，又看了看周围亲戚的目光，突然慌了。她伸手想去拿茶几上的协议，想把它撕了，我立刻冲过去按住协议：“阿姨，现在想撕了？晚了。”
“苏晚！你给我放手！”刘梅疯了一样想抢协议，指甲刮到我的手，留下几道红印。
“别碰她！”陈默立刻把我拉到他身后，挡住刘梅，“协议现在不能动，这是证据。”
“证据？什么证据？”刘梅的声音都在发抖，她看着我，又看着陈默手里的蓝色文件夹，突然明白了什么，“你们……你们早就准备好了？苏晚，你故意的是不是？你故意带着人来闹事，故意挑拨我和建国的关系！”
“我没有挑拨。”我从陈默身后走出来，看着爸，又看着满屋子的亲戚，声音坚定，“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真相——关于卖房的真相，关于建材店的真相，关于刘梅到底是怎么‘为了这个家’的真相。”
我从文件袋里拿出手机，按下播放键——刘梅和苏明的录音再次响起，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：“搞定苏晚太简单了，伪造个聊天记录就开除她，再告她盗窃，看她还敢不敢闹……”
录音放完，客厅里死一般的安静。刘梅瘫坐在地上，眼神空洞，嘴里喃喃地说：“完了……都完了……”
爸看着我手里的手机，又看着地上的刘梅，身体晃了晃，我赶紧走过去扶住他。他抓住我的手，手心里全是冷汗，声音哽咽：“晚晚……爸……爸对不起你……”
就在这时，门口传来敲门声，林晓警惕地问：“谁啊？”
门外传来几个粗犷的声音：“苏明在不在？欠我们的二十万赌债，该还了吧！再不还，就卸他一条胳膊！”
苏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他转身想跑，却被陈默拦住。刘梅也慌了，她爬起来想拿手机报警，却被爸的堂哥拦住：“小梅，现在报警也晚了，该面对的，总要面对。”
我看着眼前的混乱，心里却异常平静。爸终于醒悟了，刘梅和苏明的报应也来了。这场家庭会议，终于要到收尾的时候了。
只是我没想到，苏明的赌债，会以这样的方式，把他们最后的遮羞布，彻底撕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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