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宴的琉璃灯在檐下晃出碎金，冯落雪跟着宿魅步进殿门时，后颈还残留着马车内他掌心的温度。
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，绣着并蒂莲的软靴碾过满地落英——方才那绿衫宫女端着的铜盆还在廊下，残荷浮在滚水里，像朵被揉皱的血玉。
"西王爷到——"
通传声惊起檐下雀鸟，冯落雪抬眼便撞进满殿鎏金。
皇后浣尘斜倚在凤首金交椅上，鬓边东珠坠子随着笑意轻颤："西弟来得巧，本宫刚命人取了南海的珍珠羹，你素日最厌甜腻，可这羹里加了雪顶梅，倒..."
话音未落，那绿衫宫女不知何时绕到冯落雪身侧。
铜盆边缘的滚水腾着白雾，冯落雪闻见熟悉的沉水香——是冯落云房里常用的香粉味。
她刚要侧身避开，宫女手腕突然一翻，整盆滚水兜头泼下！
剧痛从手背炸开。
冯落雪本能缩手，却见宫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——那不是惊慌，是刻意。
她咬碎银牙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喉间的闷哼被生生咽回，只余睫毛剧烈颤动，眼尾沁出薄泪。
"放肆！"
宿魅的呵斥震得殿中烛火乱晃。
他旋身扣住冯落雪的手腕，玄色广袖扫落半案茶盏。"本王的人也敢动？"他指腹擦过她红肿的手背，皮肤己经起了水疱，连腕间薄茧都被烫得透亮。
冯落雪疼得浑身发颤，却见他眼尾红痣因暴怒而发暗，像滴要坠下来的血。
"快传太医院！"皇后扶着宫女起身，金护甲划过冯落雪手背时故意加重力道，"这是哪个宫里的蠢才？"
绿衫宫女突然跪下来，磕头声闷响如鼓："奴...奴是承香殿的，方才端汤时被门槛绊了..."
"承香殿？"宿魅捏着冯落雪的手，声音冷得像浸了冰，"上个月承香殿的人往本王茶里投过巴豆，如今倒学会往人身上泼滚水了？"
冯落雪盯着宫女袖中露出的朱红丝线——和冯落云给她送药时，药罐上系的丝线一模一样。
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偏院，冯落云曾笑着说："姐姐如今是王爷心尖上的人，可要当心那些眼红的。"当时她只当是姐妹间的虚话，此刻却觉得每个字都浸着毒。
"皇后娘娘明鉴！"宫女突然拔高声音，"奴真不是故意的，奴...奴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！"
殿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。
皇后的东珠坠子猛地顿住，眼尾细纹里浮起笑意："知道什么？"
"奴...奴前日在御花园听见..."宫女的目光扫过冯落雪，"听见冯姑娘和玉风侍卫说，要..."
"住口！"宿魅突然甩袖，茶盏碎片擦着宫女鬓角砸在柱上，"本王的姬妾何时轮到你编排？
玉风，把这贱蹄子拖下去，杖毙。"
"慢着。"皇后扶着凤椅起身，金步摇在发间晃出冷光，"本宫倒要听听，她能说出什么惊天秘事。"
冯落雪望着皇后眼底翻涌的暗潮，突然想起半月前她替宿魅送密信时，在御书房外见过皇后的贴身女官——那女官怀里抱着的锦盒，和方才宫女袖中的朱红丝线，用的是同一种云纹锁。
"冯姑娘说...说王爷要废了太子，改立..."
"拖下去！"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，"敢在宫宴上胡言乱语，掌嘴五十，再发去慎刑司。"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冯落雪烫伤的手背，疼得冯落雪倒抽冷气，却听见皇后低笑："西弟妹这手，可得好好养着，若是留了疤..."
宿魅突然揽住冯落雪的腰，将她往怀里带了带："皇后娘娘若心疼，不如把承香殿的掌事嬷嬷送来，本王替娘娘管教。"
冯落雪贴着他胸口，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。
他的手指悄悄覆在她烫伤的手背上，用体温替她缓痛，嘴上却还是冷硬："这点疼都受不住？"
"不疼。"冯落雪望着皇后离去时飘起的裙角，喉间发紧。
她分明看见皇后在转身的刹那，眼底闪过一丝狠戾——那宫女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急急灭口，分明是怕她说出什么。
宫宴散时己近三更。
宿魅的马车碾过青石板，冯落雪缩在软榻上，手背的疼意一阵强过一阵。
宿魅突然扯过她的手，指腹重重按在水疱上："疼？"
"嘶——"冯落雪疼得蜷起脚趾，"王爷！"
"装什么？"他却借着替她理衣袖的动作，用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烫伤的手腕，"方才在殿里，你咬着唇忍得倒好，本王还以为你是铁打的。"
太医院的金疮药被宫人送进来时，宿魅屏退了所有侍从。
他捏着药罐的手青筋暴起，却用棉签蘸着药，极轻地涂在冯落雪手背上："明日让玉风去库房挑些珊瑚膏，祛疤的。"
月光从窗纸漏进来，在他眼尾红痣上镀了层银。
冯落雪望着他低垂的眉眼，突然想起今日宫女被拖走时，她听见那宫女喊了句："冯二姑娘说...说只要奴..."
"在想什么？"宿魅突然握住她未受伤的手，按在自己心口，"本王的心跳声，比那宫女的谎话真多了。"
冯落雪望着他耳尖的红，突然觉得今日的事像团乱麻——冯落云的朱红丝线，皇后的灭口，宫女的谎话，还有宿魅明明心疼却偏要装狠的模样。
她抽回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尾的红痣："王爷可知道，那宫女说的'不该知道的事'，到底是什么？"
宿魅的呼吸突然一滞。
他攥住她的手腕按在榻上，月光割在他脸上，将红痣切成两半："你最好别查。"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"有些事，知道了，命就没了。"
夜更深了。
冯落雪蜷在他怀里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，却睡不着。
手背的疼意渐渐变成痒，她望着窗外树影摇晃，突然想起今日皇后看她的眼神——像在看块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抹布。
而宿魅的怀抱虽然暖，却像座牢笼，困住她的同时，也困住了他自己。
殿外传来更鼓三声。
冯落雪闭眼前最后一眼，看见宿魅的手指悄悄覆在她烫伤的手背上，指腹轻轻着水疱，像在安抚什么易碎的东西。
而她的袖中，还藏着半段朱红丝线——那是方才宫女被拖走时，她偷偷扯下来的。
暗夜里，两盏未灭的宫灯在檐下摇晃，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两株纠缠的藤，根须扎进彼此血肉里，却都不知道，明天的风会把藤蔓吹向哪片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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