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进窗棂时,冯落雪是被指腹扫过眉梢的触感惊醒的。
宿魅半支着身子,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额角,指节分明的手悬在她发顶,像触碰易碎的瓷。
他眼尾红痣在晨光里泛着淡粉,却偏要别过脸去看窗外,喉结动了动:"醒了?"
冯落雪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涂药时,也是这样用生硬的动作掩饰温柔。
她伸手勾住他垂落的衣袖,掌心触到绣纹里凸起的金线——那是昨日宫宴上,她替他挡酒时溅上的酒渍,他竟没换常服。
"王爷今日...不忙?"她试探着开口。
记忆里宿魅的清晨总被折子和密报填满,连她侍寝后也多是天不亮就披衣而起。
宿魅的指尖在她发间顿住,像是被这句话烫到,猛地抽回手。
可那动作又急又轻,倒像是怕碰疼了她。
他翻身下床,玄色锦袍扫过她脚背:"玉风说西市新到了批南海珊瑚,你前日说喜欢红珊瑚串。"
冯落雪靠在软枕上看他系玉带。
他背对着她,可镜中倒影里,眉峰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"有些事知道了命就没了"时的眼神,喉间泛起涩意——这突如其来的温柔,像片浮在刀尖上的蜜。
马车碾过青石板时,冯落雪掀开车帘一角。
晨露未散的街道上,卖花担子飘着茉莉香,穿粗布衫的妇人牵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儿,蹲在糖画摊前数铜板。
小丫头鼻尖沾着糖渣,仰头冲母亲笑,那笑太亮,晃得冯落雪眼睛发酸。
"别看太久。"宿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倚着车壁,指尖转着枚羊脂玉扳指,"市井粗鄙,污了你的眼。"
冯落雪却把车帘又掀开些。
卖馄饨的老丈掀开木锅盖,白雾裹着葱花香扑进来;挑着竹筐的少年撞翻了菜篮,青碧的青菜滚了满地,他却不急着捡,反而蹲下来和追着菜跑的小黄狗逗乐。
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羽家,妹妹落云总嫌厨房灶火熏人,可她偏爱在灶下帮厨,看娘亲揉面时沾了面粉的手,像捧了团云。
"停。"宿魅突然敲了敲车壁。
车夫的吆喝声惊飞了檐下麻雀。
冯落雪回头,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。
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角,指腹擦过她耳垂时,比昨夜涂药还轻:"下去走走?"
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珠,冯落雪的绣鞋尖刚沾地,就被宿魅攥住手腕。
他的掌心烫得惊人,却把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,避开了路边水洼。
"看糖画?"他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望过去。
糖画师傅的铜锅正"滋滋"响着,金红的糖浆在石板上拉出凤凰尾羽。
冯落雪还没答话,身侧突然响起窃窃私语:"那不是西王爷么?" "旁边那女子是谁?
瞧这身段,比上个月进府的柳姨娘还标志。"
宿魅的脊背瞬间绷首。
他松开她的手腕,却又在袖中勾住她小指,像怕被人看见,又怕她走丢。
冯落雪能感觉到他指节在发抖,想起宫宴上他替她挡酒时,也是这样表面冷硬,内里却藏着烧红的炭。
"糖画要哪个?"宿魅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。
冯落雪望着糖画师傅案板上的十二生肖,鬼使神差指了只兔子:"像我小时候养的阿白。"
"阿白?"宿魅重复着这个名字,拇指轻轻蹭过她指节。
糖画师傅刚把"兔子"铲进油纸,街角突然传来环佩叮咚。
"西弟。"
这声"西弟"像根冰锥,扎碎了春日的暖。
冯落雪抬头,只见朱红宫装的女子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巷口。
她鬓边的东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,连笑都是端着的:"妹妹在茶楼等你半个时辰了,原说你必是在处理公务,倒不想..."她目光扫过冯落雪手中的糖画,尾音轻轻一挑。
宿魅的手从冯落雪指缝里抽走时,带起一阵风。
他后退半步,玄色锦袍下摆扫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角,像要划开什么。
冯落雪望着他突然冷下来的眉眼,想起昨夜他说"本王的心跳比谎话真"时的耳尖红,此刻只觉得那红像被谁泼了墨。
"皇后娘娘。"宿魅行了个礼,声音像淬了霜,"臣弟带侍妾出来散心。"
"侍妾?"浣尘的目光在冯落雪脸上停了停,忽然笑出声。
她踩着金线绣的牡丹鞋走近,抬手就要碰冯落雪鬓间的珠花:"倒生得...像极了一个人。"
冯落雪闻到她身上的沉水香,比宫宴上更浓。
她想起昨夜被拖走的宫女,想起袖中那半段朱红丝线,喉间的涩意漫到眼眶。
可她想起娘亲教过的"女子在人前,眼泪要往肚子里咽",便咬着舌尖笑起来,福身时裙摆扫过宿魅的鞋尖:"娘娘金安。
方才见街角茶棚的桂花糕不错,不知娘娘可愿同往?"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甜得发腻,像糖画师傅锅里熬化的糖浆。
而宿魅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点,离她的影子越来越远。
茶棚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,穿堂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,冯落雪的指尖在帕子上绞出褶皱。
作者“抱竹笋的熊猫”推荐阅读《夜宴沉沦:我的替身是白月光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她望着浣尘涂着丹蔻的手指悬在自己鬓边,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那珠花是昨夜宿魅亲手替她别上的,此刻却要被另一个女人评头论足。
"茶棚简陋,娘娘莫要嫌弃。"她笑着侧身半步,避开那只手,帕子上的茉莉香混着浣尘的沉水香,熏得人头晕。
转身时瞥见宿魅倚在门框边,玄色锦袍与朱红门柱撞出刺目的对比,他垂着眼,看不出情绪,倒像尊没有温度的玉雕。
浣尘的指甲在石桌上敲出轻响:"妹妹倒会挑地方。"她扫过糖画师傅刚送来的桂花糕,金澄澄的糕体上沾着几点糖渍,"西弟从前最厌市井浊气,如今倒肯为个侍妾折了规矩。"
冯落雪的笑容险些绷不住。
她记得昨夜宿魅捏着她的手腕说"别碰那些脏东西",此刻却成了"折规矩"的由头。
她捏起块桂花糕递过去,指尖在瓷碟边缘磕得生疼:"王爷见我闷得慌,才许我出来透透气。"
"哦?"浣尘接过糕点,却不往嘴里送,只盯着冯落雪泛红的眼尾,"倒像极了当年..."她忽然住了口,丹蔻划过冯落雪耳后未愈的旧疤,"这伤?"
冯落雪后背沁出冷汗。
那是半月前替宿魅挡刺客时留下的,当时他握着金疮药瓶站在廊下,说"皮外伤罢了",可昨夜却翻出西域药膏,在烛火下替她涂了整整半柱香。
她后退半步,撞在身后的木椅上:"前日擦...擦到妆台角了。"
"擦的?"浣尘突然笑出声,东珠步摇在鬓边乱颤,"妹妹这张脸,倒比擦的还金贵。"她转头看向宿魅,"西弟,本宫突然想起御膳房新制了玫瑰酥,你陪我去取?"
宿魅终于抬眼。
他的目光从冯落雪脸上扫过,像扫过一块无甚紧要的砖,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:"臣弟今日陪侍妾。"
冯落雪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夜他抱着她时,胸口的心跳快得像擂鼓,此刻却连个眼神都不肯多给。
茶棚外传来卖花女的吆喝:"茉莉——带支回家哄娘子喽——"那声音甜得发腻,刺得她眼眶发热。
"那本宫便不打扰了。"浣尘将桂花糕原样放回碟中,转身时裙角扫过冯落雪的鞋尖,"妹妹可要当心,有些人的恩宠,比这糕点化得还快。"
竹帘落下的瞬间,冯落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。
她望着案上那半块被嫌弃的桂花糕,突然觉得喉头发紧——方才强撑的笑,怕是比这糕还甜得发苦。
"我去如厕。"她扯了扯裙角,没敢看宿魅的方向。
酒楼二楼的回廊挂着串铜铃,冯落雪刚转过转角,就撞进一片药香里。
"冯姑娘?"
她抬头,天地正倚着栏杆,青衫上沾着几点药渍,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。
他眼尾微挑,倒比在医馆时多了几分烟火气:"我前日去王府送药,听说你出府了,正想寻你——"他突然顿住,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尾,"可是被谁欺负了?"
冯落雪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她想起天地替她治刀伤时,会故意讲些江湖趣事逗她笑;想起他说"姑娘的手该拿绣绷,不该拿药碗"时,指尖沾着的艾草香。
她别过脸去,用帕子擦了擦眼角:"不过是风迷了眼。"
"风可不会把人迷得鼻尖都红。"天地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,"我在楼下买了糖蒸酥酪,你从前最爱这口——"他突然停住,"不对,上月替你诊脉时,你说吃不得甜,怎么今日又买糖画?"
冯落雪的手悬在油纸包上。
她确实不爱甜,可昨日在宿魅房里,他盯着她腕间的红珊瑚串说"像极了阿姐最爱的那串",她便鬼使神差应了句"我喜欢"。
此刻被天地说破,她突然有些慌:"许是...口味变了。"
"口味哪能说变就变?"天地夹了块酥酪递到她碗里,"除非..."他话音未落,冯落雪突然僵住。
酒楼对面的茶楼窗口,宿魅正倚着栏杆。
他的目光像把淬了毒的刀,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,精准地扎在她与天地交叠的手上。
冯落雪分明看见他喉结动了动,像是要说什么,可下一秒,他转身消失在窗后,只留下一片刺目的玄色。
"冯姑娘?"天地的声音从远处飘来,"可是哪里不舒服?"
冯落雪望着碗里的酥酪,甜香突然变得腥腻。
她想起方才在茶棚,宿魅看她的眼神,像在看一面镜子——照见的,或许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人。
而此刻这一眼,倒像是终于看清了镜中的,不过是个会贪嘴、会心软的凡俗女子。
"我...有些累了。"她站起身,帕子掉在地上,被穿堂风卷着滚到栏杆边。
天地弯腰去捡,她却望着楼下川流的人群,忽然想起娘亲临终前说的话:"雪啊,别把心掏给别人看,掏出来了,人家就只看得见血淋淋的疤。"
暮色漫进窗棂时,冯落雪坐在偏厅里。
案上的晚膳摆了小半个时辰,芙蓉鸡片的汤汁结了层薄油,她用筷子戳了戳,突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。
"王爷今日在茶楼用了晚膳。"玉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"说姑娘不必等了。"
冯落雪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,忽然笑了。
她夹起片凉透的鸡片放进嘴里,涩得首皱眉——原来这世间最苦的,从来不是凉了的菜,而是明知会苦,却还要咽下去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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