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房窗纸上的雪粒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。
落雪缩在棉帘后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，青灰色的棉絮从磨破的针脚里钻出来，扎得掌心生疼。
她哈了口气，白气在眼前散成雾，模糊了门槛外那盏摇晃的灯笼——自戌时起，这盏灯己经添过三次灯油了。
"张叔，"她又朝廊下的老门房唤了一声，声音裹着寒气，"可曾见王爷的马队？"
老门房正往铜手炉里添炭，闻言首起佝偻的背，积雪从他毡帽上簌簌落下："回姑娘的话，方才西角门守夜的小六子说，北城门的哨骑还没传信回来。"他顿了顿，又补了句，"许是雪大路滑，王爷的车驾慢些。"
落雪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三日前宿魅说要去北境军营收粮，走时咳得连茶盏都握不稳，她亲手给他系的狐毛斗篷，现在想来针脚都在发颤。"再慢......"她喉间发紧，突然住了嘴——她有什么资格说"再慢"？
不过是个替死的罪女，连跟在他轿辇后的资格都没有。
"姑娘，"身后传来轻唤。
紫衣抱着一床织金锦被，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微光，"夜里风大，您披这个。"她上前替落雪披上被子，手指却在触到她肩头时顿了顿——那单薄的肩骨，隔着两层夹袄都硌得慌。
落雪摇头："我不冷。"话音未落，一阵风卷着雪粒扑进来，她猛地打了个寒颤。
紫衣抿了抿唇，突然转身掀起半幅棉帘。
夜雪被风卷成碎玉，廊下的灯笼晃得更急，却也让院门口的青石板路看得更分明了。
"这样......您能看得远些。"紫衣的指尖被冻得通红，发梢结着细小的冰珠，"姑娘守了整宿，连口热汤都没喝。"
落雪望着她。
这个总垂着眼的侍女，此刻睫毛上凝着薄霜，眼底却亮得像星子——是那日她替小郡主挡刀时，围观人群里的目光。
原来他们都知道，知道她不是十七，知道她是冯府那个替妹妹顶罪的傻姑娘，可他们还是把热汤悄悄放在她窗下，把炭火盆往她脚边挪了三寸。
"谢你。"落雪轻声说。
紫衣慌忙摇头，却在放下门帘时，把自己的手炉塞进了她怀里。
铜炉的温度透过棉絮渗进来，像团小火苗，烧得落雪鼻尖发酸。
院外突然传来细碎的马蹄声。
落雪的手炉"当啷"掉在地上。
她踉跄着扑到门口，棉帘被扯得歪向一边，雪粒劈头盖脸砸在脸上。
老门房的灯笼"刷"地亮起，照见两盏羊角灯在院门外晃动，玄色的斗篷角被风吹得翻卷，露出底下金线绣的云纹——是宿魅的亲卫。
"王爷呢？"落雪攥住门房的胳膊，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。
"回姑娘，"领头的亲卫翻身下马，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落在雪地上，"王爷在演武场卸了甲，说怕扰您休息，让属下放轻脚步。"他话音未落，后院的角门"吱呀"一声开了。
落雪的呼吸突然顿住。
那道玄色身影立在雪地里，斗篷半解，发带松松系着，发梢还滴着融雪。
他的目光扫过庭院，最后停在偏房的棉帘上，像是被什么拽住了，半步都挪不动。
落雪这才发现他走路时脚步极轻，像怕踩碎了什么——是怕踩碎她的梦么？
她本能地想退，却撞在身后的门框上。
棉帘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她半袭白衫，在雪夜里晃得人心慌。
宿魅的喉结动了动，伸手按住腰间的玉牌——那是她亲手雕的，刻着"平安"二字，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大腿。
偏房里的烛火突然明了些。
落雪看见他睫毛上的雪粒，看见他唇角那道没擦净的血渍——定是咳出来的。
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，那里还留着替小郡主挡刀时的疼，此刻却比那时更灼人。
宿魅抬步时带起一阵风，落雪的棉帘被吹得掀起又落下。
等她再看清时，他己经站在偏房门口了。
玄色的影子罩住她，落雪闻到熟悉的沉水香，混着雪水和铁锈味——是他铠甲下未擦净的血。
"睡了？"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，指尖悬在棉帘上，终究没掀开。
落雪屏住呼吸。
她能听见他的心跳，透过厚重的棉帘，一下，两下，撞得她耳膜发疼。
他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，突然弯下腰——是在看摇篮里的小世子？
那孩子生下来就没见过亲娘，此刻正攥着她绣的虎头鞋，睡得正香。
"阿雪，"宿魅的声音哑得厉害，"你看，他像不像......"他突然顿住，指腹轻轻碰了碰摇篮沿，"像你。"
落雪的眼眶热得发烫。
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城门口，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翻山越岭；想起他半夜发了疯似的翻药囊，说"用最好的金创药"；想起他在昏迷中喊"阿雪，别跳"——原来他早知道，她不是十七。
"王爷，"外间传来亲卫的低唤，"北境急报。"
宿魅的身子猛地一震。
他最后看了眼摇篮，又望了望棉帘后那抹白影，终于转身。
落雪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，突然伸手按住嘴——她怕自己会喊出声，怕自己会冲出去，怕自己会像十七岁那年扑进顾子尘怀里那样，再一次撞得头破血流。
可这次不一样了。
她望着棉帘上晃动的烛影，突然笑了。
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，是连呼吸都怕惊着你；是走了十里雪路，先看的不是暖阁，是你守的偏房；是明明有千言万语，最后只说了句"他像你"。
"姑娘？"紫衣的声音从外间传来，"要添炭吗？"
落雪擦了擦眼角，掀开棉帘。
月光落在雪地上，亮得像白昼。
她看见宿魅的房里还亮着灯，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影子，手边压着封密信，最上面两个字被烛火映得发亮——"北境"。
雪还在下。
落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，看它在掌心融成水。
明天......明天她要去后园的梅树下，堆个雪人。
要堆得高高的，戴顶红绒帽，像那天在城门口，他给她系的狐毛斗篷。
她摸了摸暖炉，温度还没散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7AD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