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雪后的晨雾还未散尽,落雪己裹着灰鼠毛斗篷立在后园梅树下。
她手里攥着根竹枝,脚边堆着几团揉得瓷实的雪,发顶沾了细雪,像缀了层碎钻。
"姑娘,手该冻僵了。"紫衣捧着铜手炉追过来,"昨儿夜里您就翻出针线筐,说要给雪人戴红绒帽......"
"不冷。"落雪呵了口气,白雾裹着暖意扑在冻得发红的指节上。
她弯腰捧起团雪,指腹在雪团中央压出凹痕——这是雪人的身子。
梅枝上的雪簌簌落进她领口,她也不躲,只望着东首那扇雕花木窗傻笑。
宿魅的寝房就在那里,窗纸上还凝着霜花,像开了满窗冰棱。
"要堆得高高的。"她自言自语,指尖在雪堆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纹路,"戴顶红绒帽,像那天他给我系的狐毛斗篷......"
竹枝"咔"地断成两截,她这才惊觉自己把竹枝当刻刀使,正用力在雪人身子上刻虎头纹。
碎雪落进她袖管,凉意顺着腕骨爬上来,她却笑得更甜——三个月前在城门口,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翻山越岭,狐毛斗篷的绒毛扫过她脸颊时,也是这样酥酥麻麻的痒。
"阿雪。"
低哑的唤声裹着风撞进耳朵。
落雪猛地抬头,正撞进宿魅的视线里。
他立在寝房窗前,玄色锦袍未束玉带,发尾还沾着未干的水痕,显然刚洗漱过。
窗棂间漏出的晨光漫过他眉骨,将那道从额角斜贯至下颌的旧疤染成暖金色——那是去年秋猎替她挡熊爪时留的。
落雪的指尖颤了颤,雪团"啪"地掉在地上。
她想跑过去,却又记起自己如今不过是替十七姑娘养小世子的"奶娘",脚像被钉在雪地里。
宿魅的唇角却扬了扬。
他抬手叩了叩窗棂,动作轻得像怕惊飞檐下的麻雀。
落雪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攥着张密信,边角被指节捏得发皱,最上面两个字"北境"在晨光里刺得她眼睛发疼。
"王爷!"前院传来亲卫的急唤,"左夫人和右夫人求见。"
宿魅的眉峰骤然拧紧。
他最后望了落雪一眼,那目光像团火,隔着十丈雪地烫得她心口发疼,随即转身拉上了雕花窗。
窗纸重新映出他伏案的影子,笔锋在密信上重重划下道墨痕,像要戳破整张纸。
"冯姐姐好雅兴。"
甜腻的嗓音从身后刺过来。
落雪转身,正见阿杭扶着丫鬟的手踏雪而来。
右夫人穿了件蜜合色云锦氅衣,腕间金镯子撞出细碎声响,捧着的青瓷碗里飘着桂圆香——是她最爱的桂圆红枣汤。
"这雪地里寒气重,妹妹特意让小厨房煨了暖心汤。"阿杭笑得像朵带刺的玫瑰,"可别学某些人,仗着抱过两天小世子就忘了本分......"
话音未落,青瓷碗"哐当"砸在落雪脚边。
褐色的汤汁溅上她灰鼠毛斗篷,混着碎瓷片在雪地上洇出片难看的污渍。
阿杭指尖还沾着汤渍,眼尾却挑得老高:"手滑了,冯姐姐莫怪。"
落雪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望着斗篷上的污渍,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顾子尘寝宫外跪了整夜,雨水混着血渍浸透裙角——那时她也这样,连哭都要咬着帕子。
"阿杭妹妹这手滑的毛病,该请太医院的孙大夫瞧瞧。"
清泠的嗓音像片薄冰,带着刺骨的凉。
落云不知何时立在梅树后,月白襦裙外只披了件素绢斗篷,发间仅插支檀木簪,倒比阿杭的金钗更显利落。
她走过来,用帕子轻轻擦着落雪斗篷上的汤汁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。
"姐姐这是说我病了?"阿杭的脸涨得通红。
"妹妹可知昨儿夜里小世子闹夜?"落云抬眼,眸子里像结了层霜,"宿魅王爷在偏房守了整宿,连北境急报都压下没看——他若因着妹妹这碗汤染了风寒,你说该治谁的罪?"
阿杭的唇瓣哆嗦了两下。
她扫了眼宿魅紧闭的窗户,又看了看落云搭在落雪肩头的手,突然福了福身:"是妹妹唐突了,改日再备新汤赔罪。"
她转身时,绣鞋碾过地上的碎瓷片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落雪望着她挺首的脊背,突然发现阿杭鬓角的珍珠簪歪了——方才那番话,到底还是惊着她了。
"冷不冷?"落云的手覆上来,带着不属于初雪的温度。
她解下自己的素绢斗篷,裹在落雪身上,"我让小厨房重煨了汤,去我屋里喝?"
落雪望着她眼底的关切,喉咙突然发紧。
三个月前在城门口,也是这个妹妹,举着匕首抵在她颈间说"你替我去死";可昨夜她咳得厉害时,又是这个妹妹,差人送来了整罐川贝枇杷膏。
"好。"她应了,任由落云牵着她往暖阁走。
雪地上两行脚印交叠,像两株纠缠的梅枝。
经过宿魅寝房时,落雪悄悄抬头。
窗纸上的影子还在,只是伏案的手停了,指节抵着额角,像在揉太阳穴。
她摸了摸身上的素绢斗篷,落云的体温还在,混着淡淡沉水香——和宿魅身上的味道,竟有几分相似。
"小心台阶。"落云突然攥紧她的手。
落雪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台阶前发呆。
她低头看落云的手,那双手背还留着前日替她熬药时烫的泡,此刻正暖融融地裹着她的手。
"云儿......"她轻声唤。
落云的脚步顿了顿。
她侧过脸,落雪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片雪花,正缓缓融成水,顺着脸颊滑进衣领。
"到了。"落云推开暖阁的门,热气裹着桂圆香涌出来。
她转身时,落雪瞥见她袖角沾了片碎瓷——是方才替她擦斗篷时,不小心沾的。
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。
落雪捧着新煨的汤碗,望着落云替她整理斗篷的模样,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冯府,每到冬夜,妹妹总爱钻进她被窝,攥着她的手说"阿姐,我冷"。
"汤要凉了。"落云的声音里带着笑。
落雪低头喝汤,桂圆甜得发腻。
她抬眼时,正撞进落云的目光里——那双眼底翻涌着什么,像雪下暗河,明明灭灭,最后都化成了温柔的笑意。
"阿姐。"落云突然伸手,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渍,"以后,我会护着你的。"
落雪的鼻子突然发酸。
她望着落云眼底晃动的烛火,恍惚看见十七岁那年的自己,也是这样,攥着妹妹的手说"阿姐替你争"。
窗外的雪又大了。
落云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,投在窗纸上,和宿魅的影子隔着院子,像两株并肩的梅树,在风雪里站成了彼此的依靠。
暖阁里的炭盆"噼啪"炸了个火星,落云的手指突然攥紧落雪的衣襟。
她本是替落雪整理斗篷,不知怎的就揽住了人,下巴抵着落雪发顶,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。
"阿姐。"她的声音闷在落雪颈窝,带着潮意,"你记不记得那年上元夜?
我偷穿你的石榴裙,被母亲罚跪祠堂。
是你裹着自己的狐裘,蹲在我身边说'云儿不冷,阿姐的血是热的'。"
落雪的喉结动了动。
她想起那夜祠堂的青砖冰得人骨头缝里发疼,妹妹的膝盖很快肿得像发面馍,自己就把冻得僵硬的手贴在她腿上焐着,说些胡话逗她笑。
可此刻落云的眼泪正渗进她衣领,凉得她心口发颤——这是妹妹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,比三年前举着匕首说"替我去死"时更让她心慌。
"云儿?"落雪抬起手,想要摸她的脸,却被落云更快地抓住。
那双手背的烫伤泡还没消,此刻正用力反握住她,指节泛白。
"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。"落云突然退后半步,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。
烛火映得她眼尾通红,可语气却像淬了冰,"阿杭今日敢泼汤,明日就能往小世子的粥里撒药。
她仗着自己是右相嫡女......"
"吱呀——"
雕花木门被冷风撞开半扇。
宿魅立在门口,玄色大氅沾着雪粒子,眉峰上凝着白霜,手里还攥着方才那封"北境"密信。
他的目光先扫过落雪斗篷上的褐色污渍,又落在落云泛红的眼尾,最后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
"本王看到右夫人离去时,鞋跟碾碎了三块瓷片。"他的声音像浸在雪水的铁,"碎瓷扎进绣鞋的滋味,阿杭该比谁都清楚。"
落云的手猛地一抖。
她想起方才替落雪擦斗篷时,袖角沾的那片碎瓷——原来他连这都看见了。
落雪下意识要行屈膝礼,却被宿魅抬手止住。
他走进来,靴底碾碎地上的雪渣,停在两人跟前三步远的地方。
密信被他捏得沙沙响,"北境三十万边军的粮草折子还在案头,本王却听亲卫说,右夫人的桂圆汤比军报更金贵?"
"王爷明鉴。"落云上前半步,素绢斗篷在地上扫出半道雪痕,"是阿杭蓄意......"
"本王要的不是解释。"宿魅突然打断她,目光转向落雪,"明日围猎,你随侍在侧。"
暖阁里的炭盆"轰"地蹿起老高的火苗。
落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王府围猎向例只带侍妾主位,她这个"奶娘"连前院都很少去。
落云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,她望着宿魅眼底翻涌的暗潮,突然想起昨夜替落雪熬药时,在院角听见的密谈:"北境细作混进玉翎城......"
"王爷。"落云的声音发颤,"阿雪身子弱,猎场风大......"
"本王的马厩里有匹踏雪,最是温驯。"宿魅解下大氅甩给随侍,露出里面玄色箭衣,腰间玉牌撞出清响,"你若心疼她,明日替她备副鹿皮护膝。"
他转身要走,又在门口停住。
落雪看见他背对着自己,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——那是三个月前她在药铺当掉首饰,替他求的平安符。
"对了。"他侧过脸,眉骨上的旧疤在烛火下忽明忽暗,"让厨房备些姜茶。"声音轻了些,像怕被风卷走,"她从前跪雨里整夜,落下的寒症......"
暖阁的门"砰"地合上。
落云望着那道玄色背影消失在雪幕里,突然抓住落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。
她的心跳快得像擂战鼓,"阿姐,他方才看你的眼神......和看十七姑娘时不一样。"
落雪的指尖还残留着宿魅大氅上的雪粒凉意。
她望着窗纸上被风吹得摇晃的烛影,想起方才他说"随侍在侧"时,指腹重重划过密信上"北境"二字——那不是简单的狩猎,是摊开在雪地里的棋盘,而她成了他手中的棋子。
"云儿,去取我的鹿皮护膝。"落雪突然笑了,笑得像初雪落在梅枝上,"既然王爷要我去,我总得穿得暖和些。"
她摸着自己斗篷上的素绢,落云的体温还在。
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,模糊了宿魅离去的脚印。
可她知道,明日猎场的雪地上,会有两串新的脚印——一串属于宿魅的玄色马靴,一串属于她的鹿皮小靴,踩碎积雪,走向那片藏着暗箭与风雪的山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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