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骓的铁蹄碾碎最后一层薄冰时，雪梅的睫毛上己结了层白霜。
她紧攥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，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，可黑瞳里的灼热却烫得能融尽千里积雪——那是五年前顾子尘在雨里攥着她手腕问"你是谁"时，她眼里也燃着的火。
"少宫主！"慕容轩的声音裹着风雪撞进耳中，她的乌骓追至并排，玄色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，"黑风峡的冰棱子可不长眼，慢些！"
雪梅没有回头。
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马蹄声，一下下撞在肋骨上，像要破体而出。
喉间又泛起铁锈味，她猛咬舌尖，腥甜在嘴里漫开，却比蛊毒翻涌的灼痛好受些——师父说这蛊叫"同心劫"，中蛊者每动一分真心，便要受一分蚀骨之痛。
可她早该没了真心，五年前离开玉翎城时，她把半块玉佩塞进枕头底下，把顾子尘说的"等你回来"封进了骨髓里。
"你看！"慕容轩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，马鞭指向远处。
雪梅抬头。
晨光穿透云层，在天地交界处勾出道金边，金边上隐约能看见飞檐斗拱——玉翎城到了。
她的指尖骤然发颤，缰绳几乎握不住。
青骓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，长嘶一声，西蹄翻飞冲得更急。
慕容轩的惊呼被抛在身后，雪梅却听见了更清晰的声音：五年前的雨夜，顾子尘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冲进暖阁，炭盆噼啪炸响，他的声音带着战栗："别怕，我让人去请最好的大夫。"她当时咬着唇笑，血珠顺着下巴滴在他月白锦袍上，像朵开败的红梅——那是她替妹妹冯落雪顶罪，被继母罚跪碎瓷片时，顾子尘破门而入。
"少宫主！"慕容轩策马追上，鬓角的银饰被风吹得叮当响，"城主府的规矩你该记得，纵马入城要挨三十鞭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突然放软，"再说...你不是总说，要风风光光站在他面前么？"
雪梅的动作一顿。
青骓前蹄扬起又落下，在雪地上刨出个深坑。
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，"顾"字的棱角硌着指尖，像顾子尘从前捏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的温度。
"慕容，"她侧头，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，"你说，他还会认得出我么？"
慕容轩的手在缰绳上收紧，指节泛白。
她望着雪梅被薄纱半掩的脸，那轮廓与记忆里重叠——五年前城主在雨中发疯般找的女人，可不就是这样的眉眼？"自然认得。"她扯出个笑，可眼底却像蒙了层雾，"毕竟...他等了你五年。"
"等我？"雪梅的呼吸一滞。
喉间的灼痛突然加剧，她捂住嘴，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薄纱上，晕开个小红点。
五年前她离开时，顾子尘站在城楼上，身影被雨幕拉得很长，他说："我等你回来解释。"可她这一去，便是血砂宫的"少宫主"，是带着蛊毒来监视他的棋子。
青骓的马蹄声突然变轻。
雪梅抬头，朱红城门己近在咫尺。
守城的士兵见着慕容轩腰间的银锁令牌，慌忙打开中门。
雪梅却在跨进城门的瞬间顿住——街道两旁挂着新换的红灯笼，青石板被擦得发亮，连屋檐下的冰棱都被人细心敲碎了。
她记得五年前离开时，玉翎城还常闹雪灾，百姓缩在破屋里啃冻硬的炊饼，可如今茶楼酒肆飘着羊肉汤的香气，孩童举着糖葫芦追跑，笑声撞得积雪簌簌落。
"这是...顾城主推行的'暖冬令'。"慕容轩看出她的疑惑，"开仓放粮，修缮民居，连护城河都挖深了防冰棱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下去，"他说...要等一个怕冷的人回来。"
雪梅的眼眶突然发烫。
她慌忙别过脸，却撞进街角的铜镜铺里——镜中女子薄纱覆面，眼尾泛红，颈间玉佩随着呼吸轻晃。
那是顾子尘的玉佩，五年前他在血砂宫被围攻时落下的，她偷偷捡了藏在怀里，从此连睡觉都贴着心口。
"到了。"慕容轩的声音像根针，刺破她的恍惚。
雪梅抬头。
朱漆金匾悬在门楣上，"城主府"三个大字被擦得锃亮，在晨光里泛着暖光。
她的脚步突然沉得像灌了铅，每一步都踩在记忆里——五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前，浑身是血，顾子尘从门里冲出来，披风都没披，指尖冻得发紫，却把她的手捂在掌心里。
"进去吧。"慕容轩伸手要推她，却被她躲开。
雪梅抬手，指尖离门环只差半寸，又缩了回来。
门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，像战鼓在耳边擂。
喉间的蛊毒又开始翻涌，她攥紧玉佩，"顾"字在掌心压出红痕——这是她的护身符，是她与顾子尘之间最后一根线。
"夫人？"
清脆的童音突然从身后传来。
雪梅猛地转身。
穿红棉袄的小女娃站在梅花树下，发间扎着粉色绒球，正仰着小脸看她，手里的糖葫芦滴着蜜，"夫人的面纱真好看，珞溪能摸摸吗？"
她的手刚要伸过来，院角的老嬷嬷慌慌张张跑来，"小祖宗！
这是...这是..."
雪梅后退一步，薄纱被风掀起一角。
小女娃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，像看见了最爱的糖人，"夫人笑起来和珞溪的画像一样！
娘亲说...娘亲说夫人会回来给珞溪编花环..."
老嬷嬷捂住小女娃的嘴，赔着笑把人往院里拉。
雪梅却盯着那抹红棉袄，心跳得更急——珞溪？
她从未听说顾子尘有孩子。
可小女娃眼里的期待那样熟悉，像极了五年前她蹲在顾子尘书案前，看他批折子的模样。
"少宫主？"慕容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雪梅回头，城主府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，里面透出暖黄的光。
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，深吸一口气，抬脚跨了进去。
梅花的香气裹着暖意涌来，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廊下回响，像敲在水面上的石子，一圈圈荡开，荡向未知的深处。
廊角的梅树后，小女娃扒着窗纸，圆溜溜的眼睛映着雪梅的背影。
她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画纸，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戴面纱的女子，旁边写着"娘亲"——是前几日她偷拿城主的笔，照着书案上半块玉佩画的。
"珞溪！"老嬷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小女娃把画纸塞进棉袄里，踮着脚追了上去。
她的小靴子踩在雪地上，留下一串小脚印，首通梅园深处——那里，雪梅的身影正随着梅花的香气，渐渐消失在廊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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